白虎神话对土家族的影响

自称“毕兹卡”或“毕际卡”的土家族世代崇拜白虎,在历史上也有“白虎复夷”等和白虎有着密切关系的族称 。从古至今,土家族关于白虎和虎的神话、传说和故事相当丰富,这些极富民族性的材料有的被载入了史籍,出现在《先秦史》、《后汉书》等正史之中,而更多的却散现于民间,未加搜集整理 。我们不可否认,不论是从土家崇虎、敬虎的习俗出发,还是从土家族与虎神话尤其是与白虎神话的渊源方面来谈,白虎神话对于土家族的历史、宗教习俗、心理素质等各方面都产生过巨大地影响 。
一、白虎神话对土家族历史的影响
每一个民族在初始阶段都有自己的图腾 。图腾一词源自印第安语,意“为他的族亲”,产生于原始人的宗教信仰 。在刘泽华先生编撰的《中国古代史》中曾写道:“图腾崇拜是一种原始宗教 。原始宗教是在生产力极其低下的情况下产生的 。人类与自然做斗争时,对许多的自然现象无法理解,又无能为力,于是便把自然事物人格化,并赋予它超自然的力量,反过来再企求这种力量给自己以帮助原始宗教就是这样逐渐形成的 。”由于每个民族的生存环境与地域各不相同,于是就形成了每个民族独特的图腾崇拜 。这也就进一步说明图腾即是一种带有民族色彩的原始社会意识形态 。
正因为这样,一个民族的图腾神话不仅是维系民族血统的标志,同时它也能够完整的记录此民族族称的由来、各种习俗形成原因以及民族初始阶段的生产生活活动 。正如频频出现在各种史料上的廪君神话(附后),它不仅阐明了土家人以白虎为图腾的原因,还记录了土家远祖开创民族历史的艰辛岁月,在土家组的历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影响 。
廪君,按土家语即为虎君 。在土家语中,称虎“为利”,称公虎为“利巴” 。“巴”是土家人对石的成为,而所谓“利巴”可以解释为住在岩洞里的虎 。据考证,廪君的“廪”和“利”都是汉字记录土语“虎”的语言,只不过是字型不同罢了 。廪君也可以解释为岩洞里的虎君 。于此,君并非指君主,而是原始人对氏族酋长的称呼 。
神话中记载,廪君名曰务相,姓巴氏,出生于武落钟离山赤穴,这说明土家族的发祥地应为湖北省宜昌市的长阳县;“四姓之子,皆生黑穴,未有君长 。”则表明产生于武落钟离山的应是五个不同的部族;“俱事鬼神”表明这五个氏族有着相同的原始宗教信仰;“约能中者奉以为君”体现了这五个部族已经形成了依靠自身实力民主推举首领的原始民主制度,同时也说明在当时,这五个氏族已经结成部落联盟,“君长”便是对部落联盟首领的尊称;而“因共立之”的过程也就是初步形成以白虎为图腾的虎族的过程;“乃乘土船从夷水到盐阳”则描述了廪君为了壮大自己的民族,带领全族向富饶地区迁徙的景象;“盐水有女神,旦即化为虫”的记录则可理解为土家族在民族迁徙的过程遇到了一个母系制以虫为图腾的部落;“因射杀之”则是记录的廪君带领族众突破原有社会制度,正式确立部落联盟公社制度的历史 。在《晋书·李特载记》中还有这样的记录:“廪君复乘土船下及夷城,夷城石岸曲,泉水亦曲,廪君望如穴状 。叹曰:‘我亲从穴中出,今又入此,奈何!’按即为崩,广三尺余,而阶梯相乘 。廪君登之,岸上有平石,方一丈,长五尺 。廪君休其上,投策记箸皆著石焉 。因立城其旁而居之,其后种类遂繁” 。这一记录则描述了土家先族定居夷城,逐步兴旺发展的过程 。
通过对廪君神话的细致解读,我们仿佛看到了土家族从产生到最终确立的全过程;仿佛看到了土家族从氏族公社发展到部落联盟的历程;仿佛看到了土家先人捷足履险,为寻觅新居不断迁徙的历史 。廪君神话不仅详细的解释了土家族的族源以及最初的发展壮大过程,它对土家族以后的发展产生了潜在的重要影响 。而“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的记载发展并延续了廪君神话,形成了一个更加完整,影响也更加深远的廪君—白虎神话 。这一神话使土家人一直以虎族后代自居 。在秦吞并巴国之后,史籍上对那些四处流放迁徙和被迫沦为奴隶的廪君后人不是称为白虎种、白虎夷、白虎复夷就是称其为虎蛮、虎奴 。
这些流散在各地的土家人不仅将白虎神话保存下来,还将这个神话传播开来 。随着白虎神话的广泛流传,土家族崇敬虎的风俗日渐形成,崇虎、敬虎意识逐渐渗透到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 。因为崇虎,土家远祖将虎作为军乐錞子之纽,称其为“军乐錞子”;因为崇虎,土家人的房屋一定是前后檐一样宽,以免后檐长于前檐形成虎盘坐子之地形;因为崇虎,领头跳摆手舞的“土老司”所执的小旗上多绘虎形;同样是因为崇虎,土家族的小孩出生满月要放脚,要穿绣有虎头的鞋子,摇篮里的盖衾和脚被上要绣有“台台花”、“猎脚印”等花纹 。这些充分表现土家人崇虎、敬虎、以虎为祖的内在心理特质的习俗被一代代传承下来,最终形成土家族现在复杂繁多的民族习俗,由此,廪君—白虎神话的影响可见一斑 。
综上所述,廪君—白虎神话不仅解释了土家族的产生与最初的发展过程,还影响了土家族民族特征的形成,从这一意义上,可以说廪君—白虎神话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土家族的发展方向,它对土家族历史发展的作用之深远自是不言而喻的 。
二、白虎神话对土家族宗教习俗的影响
武汉大学出版社1990年出版的《咸丰县志》中写道:“……土家族的统一的基本信仰,则是‘白帝天王’和覃、田、向三位土王 。这与‘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等密切相关 。解放前五谷坪的向家盖,黄木坨的断头河,大坝的小梅垭,十字路的高滩,土地坪的斋堡,都建有白帝庙、向王庙、白帝天王庙,内供白面、红面、黑面三尊神像 。白面神为廪君,是主神,居中;红面神代表赤色一系,居左;黑面神代表黑穴四姓,居右 。……早年,本县土家还供有‘坐堂白虎’镇宅,‘病则无医,惟椎牛羊,巫师(司)击鼓摇铃卜竹卦以祀鬼’,或到天王描土王描许愿,给天王、土王菩萨解钱 。”由这段记录可以看出土家族原始先民们将含有宗教性的神话作为自己崇敬、信仰白虎的依据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廪君也就转化为白帝天王了 。
土家族之所以会信奉白帝天王,是因为白帝天王是土家人将作为氏族血缘标志和氏族团结象征的白虎尊为神灵后所塑造的形象 。原始图腾与土家族最早的氏族首领廪君融为了一体使得廪君神话更加趋向于完整 。在远古,当四姓“因共立之”之际,那位带领部落族众开辟生活新领域的部落联盟盟主在族人的心中便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在廪君寿终正寝之后,人们仍然希望这位不平凡的英雄能够世世代代保佑自己的子孙 。但作为民族英雄的廪君毕竟已经不在人间了,不可能在现实中保佑自己的子民,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很自然的将廪君迁居于庙坛,使其成为享受祭祀香火酒馔的神虎,请求他在冥冥之中保佑自己的族众.既然廪君已经成为享受祭祀的神虎,为了歌颂其威灵就得避讳称其为虎 。因为这个原因,土家人于是改称其为帝,并冠以“天王”的爵位,从而表达自己对廪君至高无上的崇敬敬仰之情 。
这样改换称谓一是因为“利”与“帝”读音相近,符合土家人称“虎”为“利”的语言习惯;另一方面,在古时“虎”字本来就可以写为“帝” 。在清代学者杜文澜编著的《古谣谚》中就记录着这样一句谚语“书三写,鱼成鲁,帝成虎”,这句在民间广泛流传的古谣谚说明将“虎”写作“帝”在当时是极其稀疏平常的事情 。仔细分析以上的资料,我们可以断言正是有了白虎神话的流传才形成了土家人世代信奉白帝天王的习俗 。
据资料记载,在白地天王庙里供奉的神像的脸分为白、红、黑三色,且白脸居中、红脸局左、黑脸居右 。这种习俗的产生也可以用廪君—白虎神话来解释 。神话中记载巴郡南郡蛮本有五姓,皆生于武落钟离山赤黑二穴 。廪君原本生于赤穴,因为他被推举为五姓君长,死后幻化为白虎神,白虎之白也就造成了白面廪君为主神居于正中的局面;红脸则代表赤穴氏族首领,他与廪君同族,自然是居于左位;黑脸则代表黑穴四姓氏族首领,他们臣服于廪君,因此居于右位 。在我看来,这些细节更能体现廪君—白虎神话对土家人宗教信仰的影响之深远 。
另一方面,神话的影响并不仅仅表现在宗教信仰方面,从祭祀的种种礼仪也可以发现其影响 。廪君死后魂魄化为白虎,而自然界的虎是要食人的,那么虎神定是要饮人血的,祭祀虎神也就理所当然的要“以人祠焉” 。
以人祭白虎是许多代土家人都曾经历过的事情 。《咸丰县志》中记载“一百多年前,龙七平田姓土家为求其子长命富贵、延年益寿便向族神还‘人愿’,买了一个小乞丐做祭品 。因为当晚小乞丐与其子同宿,所以土老司错杀了田氏的独生子 。从此,土家人就改‘人祭’为‘牛祭’,还‘牛愿’” 。据资料记载,旧时土老司跳神时若要还“人头愿”就会在自己的额头上刺一条小口,用几滴人血来祭祀“坐堂白虎”,表达自己对白虎的敬仰 。在封建社会,如果遇上什么官不能断的糊涂案子,土家人就会到白帝天王庙赌咒、喝猫血酒,向神灵起誓:“你若冤我,我大发大旺;我若冤你,我九死九绝 。”只要赌下这样的誓言,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喝下猫血酒就可以烟消云散,永不反悔 。我曾问过一些老人为什么要在赌咒时喝猫血酒,而不和别的地方一样以鸡血为盟呢?他们告诉我,说因为猫俗称为虎,喝猫血就是喝虎血 。敢喝虎血就表示与廪君的血缘关系没有断开,仍是虎君的忠诚后代,并没有做愧对虎君的事情 。而只有在这样的血缘关系基础上举行的誓盟才能真正的发挥效用 。老人还说如果一个人做了亏心之事他便不敢喝猫血酒,否则他一入白帝天王庙神堂就会全身颤觫,只有以一头猪来血祭悔罪才能得到白帝天王的宽恕 。
这些祭祀礼仪方面的习俗和土家人的宗教信仰一同说明了白虎神话的深远影响,也正因为这种影响的深远才使得这些信仰与习俗有证可考 。
三、白虎神话对土家族民族心理的影响
众所周知,神话对于一个民族心灵和性格特征的形成有着无庸置疑的哺育与浇筑的作用 。对于这一命题,最明显的例证莫若于龙的神话传说了 。龙的神话传说中所蕴涵的“我是龙的传人”的思想早已成为中华民族共同的心理特质 。
同龙的神话一样,白虎神话就是土家族的精神养料,它培育出土家族虎一样刚毅、勇锐的民族性格 。廪君是一位杰出的军事联盟首领,他勇武刚强,剑术箭法高超;而由廪君神话引申出的白帝天王同样是刚正勇猛的化身 。土家人为他们立庙建祠就是为了学习这种精神,使之成为民族的性格素质的一部分 。
如果细读土家族的《迁徙歌》就会发现土家人的确也继承了这种精神 。土家人在首领雍泽雍米捏的率领下翻山越岭、穿深谷钻密林,七七四十九天没见到月亮,终于来到湘西一片洪荒之地 。遇到柱箩大的蟒蛇拦路,雍泽雍米捏将蛇倒提起来,摔的蟒蛇骨头断成一节节;遇到豺狼虎豹袭击,雍泽雍米捏搂起衣袖挥起拳,飞起脚板扎扎踩;遇到瘟神肆虐,雍泽雍米捏咬着牙齿与瘟神斗,这样才在湘西驻扎下来 。这一段由歌谣记载下来的古代历史充分证明了土家人刚正勇猛的精神 。
土家族骁勇善战、刚正勇猛的性格不仅体现在古代的神话传说中,也渗透到了土家族的习俗中 。土家族的习俗中最有特色的是“过赶年”的节俗,所谓“过赶年”就是提前一天过春节,这是土家族历史传承的祭祖习俗 。在清朝光绪年间的《龙山县志·风俗》卷十一载:“土人度岁,月大以二十九为岁,月小则二十八日 。相传土司出军值除日,令民间先期度岁,后遂以为常 。是日,土民供土司某神位于堂,上乘以酒醴、鱼肉,而置已祖先木主于门后 。祭时将牛马鸡犬诸物藏与洞,老幼男女各屏息以待,谓某神于堂,不敢惊动也 。”在光绪《长安县志》卷十二中记载了这一习俗形成的原因 。卷中载:“除夕俱盛馔阖家相聚饮食,谓之吃团年饭而容美土司则在除夕前一日 。盖其先人随胡宗宪征倭,于十二月二十九日大犒将士,除夕倭不备,遂大捷 。后人延之,遂成家风 。”
通过上面的种种材料我们可以明确的看到白虎神话对土家人民族心理和民族性格的影响 。矛盾在其《神话研究》一书中写道“一切神话无非是原始的哲学、科学和历史的遗形”,“是初民的知识的积累,其中有初民的宇宙观,宗教思想,道德标准,民族历史最初期的传说,并对于自然界的认识等等 。”神话的巨大价值并不止于此,神话不仅为民族的发展奠定了基石,同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影响到一个民族在习俗、心理、性格等诸多方面的发展 。正如白虎神话一样,它奠定了土家族宗教思想的基石,形成了土家族道德的准绳 。土家人正是在白虎神话所开创的历史发展轨迹上形成了不可磨灭的包裹宗教信仰、风俗习惯等内在心理特质 。可以说神话是民族初始历史、宗教与道德的缔造者,它以它的甘甜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人 。这一切都可以证明神话在一个民族产生与发展过程中具有重大的影响,可以证明神话魅丽的遗留物是不会消失的,它如同一颗又一颗珍珠串联在民族族征、民族心理、民族内质的彩线上 。
附:廪君神话
八郡南蛮郡,本有五姓:巴氏、樊氏、氏、相氏、郑氏,皆出于武落钟离山 。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于赤穴,四姓之子皆生黑穴 。未有君长,俱事神鬼 。廪君名曰务相,姓巴氏 。与巴氏、樊氏、氏、相氏、郑氏凡五姓俱出,皆争神 。乃其掷剑于石,约能中者,奉以为君 。巴氏子务相乃独中之,众皆叹 。又令各逞土船,雕文书之而浮水中,约能浮者,当以为君 。余姓悉沉,唯务相独浮 。因共立之,是为廪君 。
乃乘土船以夷水到盐阳,盐阳有女神,谓廪君曰:“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 。”廪君不许 。盐神暮辄来宿,旦即化为虫,与诸虫群飞,掩蔽日光,天地晦暝 。积十余日 。廪君不知东西所向,七日七夜 。使人操青缕以遗留盐神,曰:“缕此即相宜,云与女俱生,宜将去 。”盐神受而缨之 。廪君即立阳石上,应青缕而射之,中盐神 。盐神死,天乃大开 。
廪君于是君乎夷城 。四姓皆臣之 。
【白虎神话对土家族的影响】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 。巴人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