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寒衣


送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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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十月初一 , 给故去的亲人送寒衣 , 是我家乡的风俗 。也是中国人的风俗 。
明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春场》:“十月一日 , 纸肆裁纸五色 , 作男女衣 , 长尺有咫 , 曰寒衣 , 有疏印缄 , 识其姓字辈行 , 如寄书然 。家家修具夜奠 , 呼而焚之其门 , 曰送寒衣 。新丧 , 白纸为之 , 曰新鬼不敢衣彩也 。”清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送寒衣》:“十月朔……士民家祭祖扫墓 , 如中元仪 。晚夕缄书冥楮 , 加以五色彩帛作成冠带衣履 , 于门外奠而焚之 , 曰送寒衣 。”
十月一快要到了 。我非常思念我的父母 , 你们在那边过的好吗?衣服够穿吗?
小时候 , 我就看到我妈给我外婆外爷做寒衣的情景 , 她先买了白纸 , 在给上面染成黑色 , 蓝色 , 放在太阳下面晾干 , 然后比划着衣服样子 , 剪裁好 。用浆糊把应当缝的地方粘起来 。她神情肃穆 , 做的一丝不苟 。让我们围着看的娃娃们为之感动 。妈问我们:“将来我老了 , 进地肚里咧 , 你们会不会给我送寒衣?”姐弟还没有说话 , 我就抢先言:“妈 , 你就不会老 , 不会进地肚里去 。”这是我的真心话 。忙前忙后 , 笑盈盈的 , 浓烈的爱着我们的妈 , 怎么会老了呢 。这个老是家乡方言 , 去世的意思 。妈听了摇头一笑说:“没有结在世上的人 。”她给我姐教说着寒衣的做法 。我和弟弟就去外面疯耍去了 。再回来 , 看见妈已经做好了那些东西 , 热泪盈眶地正在叠起来 。放在篮子里 。准备下午去新寨 , 送到外婆外爷的坟头上去 。
双亲在世时 , 老爸敦厚耿直诚实 , 老妈勤劳热情幽默 , 两人一辈子都是乐善好施 , 与世无争 。大约八十岁以后 , 两人就拒绝再为他们做新衣服 。给我父亲说他不要 , 我妈就说笑嘲弄他:“那个人瓜着呢 , 娃给你买衣服 , 你还推辞啥呢?"我父亲就笑着说她:“那给你做吧 。”我妈手就摇起来 , “我还结到世上啊?能穿完吗?”
老爸是个吃得亏 , 重情意的好人 。现在我湖边巡查 , 经常碰见他的老朋友们 , 对于他的人品 , 性情赞不绝口 。他的一个朋友 , 六十年代借了他贰百块钱 , 到1993年才上门给他还了 。家大人多 , 经历自然灾害多少苦日子 , 他无论多么困难 , 从来不张口要 。解放初 , 他从西安破产 , 跑到宝鸡福顺祥商贸行重新当学徒 , 这家天津掌柜的二少爷王孝 , 也是他这个学徒娃抱大的 , 王孝后来是宝鸡一家工厂的党办主任 , 两人一直有走动 。我父亲临终时间 , 王孝来看他 , 含着眼泪对我说 , “虽然我把他叫哥呢 , 在我心里 , 他和我的父亲一样亲 。他不光把我抱大的 , 多少年 , 我的组织问题 , 婚姻问题 , 每一步他都操心着啊 。”我知道:我父亲是念他早已去世的老掌柜的好 。这么一个敦厚诚实的人 , 在五十年代 , 曾经是五金行业的副经理 , 宝鸡市的先进生产者 。照片上他站在那些毛领子皮大衣的领导中间 , 就显示出平民百姓和官家人的不同气象 。
那一年 , 有一个榆林的小伙子 , 闯进我宝鸡的家 。问我是不是火烧寨的谁谁谁?我却不认识他 。人家把我那个两室一厅都看了一遍 , 问我:“老娘没有在这里?”我说:“开春回去了 。”我问他叫个啥?有什么事情?他只是笑 , 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 。只是说:“我舅家也是新寨的 。我现在也宝鸡工作咧 , 来看看老人 。”他是怎么打听到我的住处?为啥要看一个不认识的老人?一概不知道 。问他 , 他一直是羞羞答答说不出口 。看他比我小十岁左右 。确实是榆林人 。因为我问了几个榆林人的名字 , 他都知道 。
他走后 , 大约一刻钟 , 神差鬼使 ,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二十年以前 , 我妈在后梁南坡锄包谷 , 从余家沟上来一对父女 。女的是个大肚子 , 血水已经顺着裤子下流 , 送她的人是他的父亲 , 束手无策 , 急得团团转 。几个锄地的妇女 , 由于胆怯 , 或者嫌不吉利 , 没有人敢于朝跟前走 。我妈就放下锄 , 把那个女人 , 搀扶到那个孤零零的大柳树下面 , 安慰她 , 给她接生 , 冒了天大的风险 , 弄的自己一手血水 , 满头大汗 。直到把娃娃包好了 。才送他们走 。
后来妈说 , 那个女人说她娘家是新寨 , 婆家是榆林 。走娘家忘记了生娃娃的日子 。才弄出一个惊险的事情 。以后很多年 , 每到后梁 , 看见干梁上面哪一棵大柳树 , 我就起小时记得的这件事 。
【送寒衣】 我还记得当时村子里的人和她开玩笑:“你等着 , 过几天 , 榆林人就提上礼当 , 看你来了 。”有人说笑 , 还给这个娃娃取了名字 , 叫“路生 。”有人说叫“柳生” 。还说应当认我妈做干妈 。事后 , 如同往常一样 , 没有发生任何新闻 。人们取笑问她“你干儿子来了没有?”妈笑着回应说:“来啥呢 , 就那么大个事么 。”后来谁都淡忘了 。
灵光一闪 , 他会不会就是那个“路生”呢?因为我实在想不起 , 在榆林有这个熟人 。他也坦诚以前不认识 。还是不敢肯定 。管他是不是 , 就当是吧 , 至少我愿意他是 。
多年以后 , 我和妈聊天 , 说了这件似又不是的事 , 竟然让她老人家牵肠挂肚 , “吆 , 娃个子高不高?二十年咧 , 有媳妇么?”我说:“我给你叫去 。”我妈就交代我:“不要叫人家娃娃花钱买啥奥 , 看看娃 , 就对咧 。”我真的想去给妈叫来 , 老爸就摇手:“多少年咧 , 麻烦人干啥呢 。”我也心虚 , 是不是“路生”说不定呢 。特别是他从头至尾 , 没有说自己的名字 , 怎么寻找呢 。
父母走了快三年了 , 我没有一天不思念他们 。小时间 , 父亲经常一年回家一回 , 给我的成长有很多缺失 。是和父母晚年在一起共同生活的日子 , 补足了我生命精神的元素 。我相信他们在那边 , 生活得一定很好 。老爸依旧拉着老妈的手 , 缓缓地在太阳下面走动 , 晒暖暖说闲话 。
那天 , 有寺院的和尚 , 在公园湖边大佛像前面放生 , 当着道人诵经 , 路过的信众都虔诚的肃穆的双手合十 , 低头站在那里 , 宗教音乐的感召力和诵经的声音 。勾画出来一个庄严而又看不见的世界 。金身塑像的大佛 , 笑眯眯的看着人们 。人 , 在不可知力前面的虔诚 , 敬畏 , 信服深深地打动了我 , 我不由泪流满面 。也双手合十 , 闭上眼睛祈祷:愿佛爷保佑我的父母 , 在没有我们照看的“那边” , 生活快乐 。哪怕折我十年八年寿 , 我也心甘情愿 。
睁开眼睛看佛爷 , 他也笑眯眯的看我 。好像说:“放心吧 , 好人 , 在我心里有数呢 。”
我是一个不孝儿 , 今年 , 还是不能回去 , 给我的老爸老妈送寒衣 , 只能由姐代劳了 。
我想象得出来 , 十月一日的后梁坟地里 , 家家户户由男人用盘子端着寒衣 , 女儿媳妇走在后面 , 去上坟 。烧纸点燃枯草哔哔叭叭的响 , 一件件寒衣放在上面 , 就送到了 。男人磕头以后 , 就陆续沉默着离开了 , 女人还要忍不住啼哭几声 。生前勤劳庄重的亡人 , 儿女也格外郑重 , 二流子先人的 , 后人同样就敷衍了事了 。
呜呜噜噜的深秋的风 , 就象哀叹人生的悲哀 , 吟唱这世世代代绵绵不断的情思 。
一想双亲热泪流 。写这篇短文 , 愿它能神秘地使我那边的父母心里暖和 。谁的歌词写的好啊:这辈子作你的儿女 , 我没有作够 。下辈子央求你 , 还做我的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