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件|悬停的“数字隐形人”,如何被看到?( 四 )



▲图 / 数字原野计划
孙萍和梅姐 , 就像短暂相交的两条线 , 很快向着不同的方向远去 。 有一天 , 孙萍发现自己被梅姐删除了好友 , 她一开始很困惑 , 直到有其他外卖员告诉她 , “工作上的关系转瞬即逝 , 删掉你不是因为不喜欢你 , 可能只是没内存了 , 或者单纯觉得没什么可联系的” 。
后来 , 孙萍又碰到了同样的情况 。 她渐渐明白 , 梅姐们不是故意为之 。 她们的工作一直在流动 , 没办法跟所有人保持联系 。 在北京的一个外卖站点中 , 一年之内流转或者是离职的骑手能够达到90% 。 昨天的同事 , 可能明天就已经离开 , 他们互相的连接变得微弱 , 同一个站点工作的人尚且如此 , 何况是一个偶然产生交集的人 。
他们普遍变得孤独 。 严飞在研究零工从业者时 , 通过数据获悉 , 这些人有9成以上都具有明显的压抑情绪 , 包括焦虑、紧张和低落 , 同时 , 也有较强的被剥夺感和有限的城市融入感 。 “他们在一座城市里 , 声音一直是非常微小的 , 不会被人听见 , 听见之后 , 也没有得到平等的尊重与对待 。 ”
孙萍认为 , 这是数字化匹配下无法避免的信任缺失 。 “一旦由平台充当中介来进行监管 , 契约关系就会取代信任关系 , 会缺少很多人情味 。 ”梅姐前几天得到了从业几年里的第一个差评 , 原因是她通知消费者餐送到时 , 对方正在跟客户谈生意 , 觉得受到了打扰 。 一旦差评通过 , 梅姐会被扣150元 。
严飞也在他的新书《悬浮》中提到类似的观点:“互联网平台和技术构建了‘弱契约’和‘强监控’的劳动模式 , 他们的待遇无法通过契约得到保障 , 但工作过程却可以通过网络完成一整套的严格监控 , 这可能将劳动者进一步异化 。 ”
这些被互联网捕获的打工人 , 最后只能回到互联网的场域里寻求认同 。 孙萍的学生调查了外卖骑手的短视频制作 , 很多骑手喜欢发短视频 , 除了分享日常生活 , 更多还是当作随便发声的一个场域 , 今天遇到了一个不好的单 , 或者是遇到一个好人 , 或者是什么遇到不公平的待遇 , 然后骂一骂、吐槽一下 。 “在这个场域底下 , 他更多的其实是寻求一种系统之外的压力释放” , 孙萍叫它“平行场域” , 他们需要发声的渠道 , “不在平台、不在站点 , 甚至不在家庭 , 而是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空间” 。

▲孙萍 。 图 / 受访者提供
重建附近和信任
梅姐、军军和小芳 , 以及更多的零工们 , 他们都是我们日常生活附近的一个个最小切面 , 他们因数字技术与平台改变了生活 , 也被数字社会所忽视 , 成为了悬停在城市上空 , 难以被看见和听见的隐形人 。 对他们来说 , 技术带来了益处 , 但技术同时也很残酷 。
这似乎是个矛盾的问题 , 技术的利与弊该如何去衡量 , 如何促使科技向善 , 这也是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教授刘海龙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 他认为 , 有些技术本身就存在复杂性 , 就像算法技术 , 数据量过于庞大 , 导致具体运算过程对于编程者而言也是黑箱 。 当我们为了效率 , 将决断权交给算法时 , 是充满风险的 。 因此 , 面对这样的技术 , 人类的动机与责任变得更为重要 。
其中一个重要的部分是 , 关注是否存在算法偏见 , 对某些群体存在不公平 。 这种判断离不开企业的衡量 。 孙萍认为 , 这是一个平衡多方利益的过程 。 “企业在运营过程中 , 占领消费者、取得消费者的信任很重要 , 但同时也要意识到 , 这是个多方参与的市场 , 另外的利益相关方也很重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