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件|悬停的“数字隐形人”,如何被看到?( 三 )


严飞知道 , 军军没念出的下一句是 , “我第一次敞开心胸 , 欣然接受这世界温柔的冷漠” 。 就像这本书中文版的副标题一样 , “我知道这世界我无处容身” 。 这令严飞产生了思考 , 他能够理解军军的孤独与无助 , “他并不是一早就打算做门窗 , 他有很多想法 , 但又受限于自己的条件 , 更能感受到大城市带来的压力和冷漠” 。
2019年的一个夏天 , 通过安装门窗 , 严飞认识了江西老杨 , 他从“门窗之乡”安义县来北京务工 , 在双桥有了一家小门店 , 一直担心高三的儿子军军考不上大学 , 希望严飞能帮忙“敲打敲打” 。
就这样 , 一个高三留守少年和一个清华大学教师 , 产生了连接 , 并且一直持续至今 。 这个个子高高 , 有些羞涩和内敛的男孩 , 曾经告诉严飞 , 他用尺子在地图上量过距离 , 中国传媒大学离父母开小店的双桥很近 , 他要把它当作第一志愿 。 但可惜 , 军军最终没能考上 , 短暂地纠结之后 , 他决定来到北京 , 跟着父亲一起安装门窗 。
互联网时代的零工从业者 , 虽然更容易获得就业机会 , 在经济上的回报更多 , 但技术就像一张大网 , 他们一旦被捕获 , 就会被固定在一个位置上 , 持续为系统提供交换价值和数据价值 。 “被技术捕获的劳动者 , 劳动的主体性会慢慢丧失 , 数据和技术塑造了个体和系统的情景化互动 , 产生新的管理协商方式 , 每个人的遭遇都是不一样的 , 我们很难通过联合罢工或工会去解决工作中的压迫和不平等 。 ”孙萍说 。
只要接单系统开启 , 从起点到终点 , 外卖员的行驶速度、距离 , 中间拐了几道弯 , 打了几个电话 , 如何沟通 , 全部会被一一标记、积累和储存 , 等待着系统的清洗和处理 , 成为喂养算法与平台的养料 , 再被用到下一次的衡量与规制之中 , 这是个记录与计算的无休止循环 。
为了适应这个循环 , 骑手们也停不下来 。 梅姐永远7点开系统 , 一有单就出发 , 一直跑到晚上12点 , 每隔一天才午休一次 , “觉得困难、跑不动” , 才中午回家睡一觉 , 两个电瓶换着充电 , 平均每天10点、晚上5点要更换两次 。 这对骑手们来说很正常 , “大家都是一干就十几个小时” 。 她也全月无休 , 因为一旦休息 , 接单的单价和等级都会下滑 , 就像是玩游戏的级别 , “青铜、铂金、黄金、王者 , 你要不断升级 , 也要防止自己掉下去” 。 春耕一到 , 有些骑手就要返乡 , 等到再次回到站点 , 等级早就一落再落 , 只能从头再来 。
但系统是残酷的 , 时间限制越来越短 , 甚至梅姐有时感觉 , “餐都没出 , 就快要超时了” , 她只能更快速、不停止 。 有一次 , 梅姐的车歪倒 , 弄伤了手腕 , 需要打石膏 。 站长劝她休息两天 , 但梅姐不答应 , “只要死不了 , 我就要上班” 。 她用手指替代手腕 , 继续骑车送餐 。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了上海疫情封控期间 。 一位骑手争取到了小区出门证 , 选择出门接单 , 不再回家 , 跟其他骑手一起 , 住在一个废弃的三层教培小楼里 , 每天吃饭 , 全靠丈夫在小区栅栏外传递 。 更多的人离开家后 , 选择住在地铁站和桥洞里 。
经济上的压力让他们别无选择 。 孙萍通过调研发现 , 在2022年 , 北京、上海、深圳三个地方的骑手 , 6成以上有负债 , 3成以上超过了10万元 。 孙萍接触过很多这样的例子 , 一个理发店的老板娘 , 几百页的银行流水 , 全是丈夫在网上赌输转出的钱 , 100多万元 , 一分不剩 。 没办法 , 老板娘只能跑去送外卖 , 每天离家还有一公里时 , 她就把车停下来 , 提前把外卖员的衣服放到箱子里 , 换好便服再回家 , 不想让人知道自家的情况 。 另一个中年离婚的女骑手 , 想要实现经济独立 , 从农村来到城市送外卖 , 她也想攒够钱 , 买一辆房车 , 这样以后去看上学的儿子 , 再也不用心疼酒店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