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改革|传授知识还是培养能力?美国教育体系核心知识运动探究

【环球教育评说】
作者:彭正梅(华东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所教授)
“知识就是力量”曾经被认为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激励过无数求知上进的人。但进入21世纪以后,这句话受到了挑战,知识的价值也受到质疑,人类正在陷入前所未有的知识危机中。这是在几个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引起的:一是知识的总量在急速增长,人终其一生可能也只能掌握极少一部分知识,相较之下计算机展现了惊人的存储能力;二是互联网技术极大地提高了获取知识的便捷程度,我们只需轻敲键盘或者对着麦克风说话就能轻松地访问海量信息;三是人工智能和自动化技术在可见的未来里将代替人类去完成大多数常规的、重复性任务,掌握知识无法为个体带来显著的竞争优势。那么,在当今时代,学校还应该教授知识吗?
教育是否应该超越知识的传授
越来越多的人宣称学校不应该继续教授传统意义上的知识,而是筛选、理解和运用知识的批判思维能力,或者合作和交流等社会情感能力。事实上,这种观点已经开始对世界各国的教育政策产生深刻影响,例如欧盟的“关键能力”改革、美国的“21世纪技能教育改革运动”,均主张一种超越知识、技能优先的教育目的观。
然而,这样的教育改革也引发了不少争议,其中最赫赫有名的反对者是美国教育家赫什(E.D.Hirsch Jr),其在1986年成立的“核心知识基金会”成了对抗“21世纪技能教育改革运动”的中坚力量。在过去30多年间,赫什引领了一场核心知识运动,在全美建立了数百所核心知识学校,并通过开设核心课程来教授核心知识,其观点能够为我们透视知识与技能之争提供一个独特的视角。
赫什认为,聚焦技能发展、不重视核心知识积累的、以儿童为中心的浪漫主义教育方式,导致了美国学生的阅读素养每况愈下:自1950年代以来,美国学生在SAT批判性阅读上的分数呈现持续下滑的趋势;同样可以印证这一事实的是,美国学生在PISA阅读上排名也在不断地倒退。
来自认知心理学的证据可以支持赫什的观点,即相比于文本难度或者其所掌握的解码技能,读者关于文本主题的先前知识更能预测其阅读表现。换言之,如果读者对文本的主题知之甚少,那么即便文本是入门性的或即使掌握了高超的阅读技巧,他也未必能够完全理解文本。其中一种解释是,写作者通常不会对所有名词或概念都作出事无巨细的解释,而是预期受众已经具备特定的背景知识,在行文时省略和精炼特定的信息。这时候如果读者缺乏足够的知识,即便他很擅于运用搜索引擎和解码技巧,他也必须投入大量精力去弄清楚最基本的事实和概念,这会导致认知过载的现象,从而缺乏足够的认知资源去理解文本所要传达的意思。去语境化的解码技能很难弥补这种“认知缺口”,轻视核心知识却投入大量时间教授“解码术”无疑是舍本逐末的做法。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尽管美国教育长期致力于发展学生的批判性思维,但仍有很大一部分美国民众并不能很好地甄别所谓的“假新闻”,毫无根据的谎言或盲目批判的阴谋论在民众当中盛行。
“核心知识”与教育公平
为了扭转这种现状,一种必要的措施是让学校回归其基本使命,即教授核心知识。赫什将“核心知识”或“文化素养”定义为特定国家、民族或语言社群所共享的、高于常识但低于专家水平的那部分事实性知识,学生必须在接受和掌握这些知识的基础之上才能进一步探索各种主题以理解我们身边的世界。比如,学生要想探讨美国革命的原因,或美国政治的基本原则是如何被设定的,他就必须对欧洲国家的兴衰和美国建国的相关史实有初步的了解。赫什承认,人类社会的事实性知识无时无刻不在爆发式地增长,因而学校教授的“核心知识”必须经过精心挑选且具有广泛代表性,并且是更深入探究的必要组成部分。掌握一定广度的核心知识对于发展学生的高阶思维和生活技能起着根本性的作用,其带来的词汇、交流方式和基本图式为学生今后进入陌生领域创造条件,使人能够真正地为终身学习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