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中国诗歌的一个重要事件是“第三代诗人”的出现,形成了南京“他们”、上海“海诗群”、四川“莽撞”、“非非主义”等诗歌流派 。"第三代诗人"试图反抗朦胧诗、反崇高、反英雄、反理性、反文化,强调日常经验的表达和日常语言的运用 。
1985年,于坚和韩栋联合发表了诗《他们》,次年又发表了著名的诗《尚义街六号》 。1994年,于坚发表长诗《0档案》,罗列日常琐事,堆砌大量文字,因其实验性而引发巨大争议 。无论从写作实践价值还是诗歌观的明晰度来看,于坚都堪称“第三代诗人”的代表人物,是后来“口头写作”和“民间写作”阵营的中坚力量 。
在对剑的邮件采访中,于剑的回答大多很长,像诗一样跳啊跳 。在他看来,区分“口语”和“民间语言”是没有意义的 。“对于一个真正有实力的诗人来说,他只会用中文”,关键是“修辞是真诚的” 。“现在诗坛关注修辞是一种趋势 。写得不好的口语诗太多了,自以为是,枯燥乏味 。”然而,他仍然坚持“日常生活”的神性 。“大多数读者认为诗歌还是作词人的事,但写不出盐来 。”他认为,第三代诗人的意义在于对包括朦胧诗在内的感伤传统的“反作用”,这种反作用在今天还没有实现 。
于坚近年来一直在谈论新诗的招魂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祛魅的时代,基于西方现代性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同质化和物质化 。新诗作为语言的深度充电,并没有将现代汉语完全沦为功利工具 。更重要的是,新诗通过继承中国“文学”传统,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古代世界观带回拜物教盛行的世界 。
界面文化:你多次提到新诗要“招魂”,怎么理解“招魂”呢?当今是一个“失魂”的时代吗?
于坚:失魂落魄是世界趋势 。尼采(上帝死了)、本雅明(光死的时代)、海德格尔(世界的图式时代)都提到过 。用韦伯的话说,就是祛魅 。
随着工业革命,世界祛魅运动结束了古代世界的不确定性、混乱性和灵魂性,世界日益物质化、标准化、量化和同质化 。古代创造的细节像流沙一样一天天消失 。这是一个细节越来越少的世界 。高度发达的技术导致人类的异化 。人不再是“仁者”的古典人,而是“淡泊天地,万物为己狗”的非人 。老子的惨无人道是自然人,而惨无人道则是技术时代上帝死了“没心没肺”产生的惨无人道 。我看到了一个非人时代的开始 。
新诗也是20世纪先锋文化运动的一部分 。新诗是一种行动,就像兰博和波德莱尔、俄国的阿赫梅学派、惠特曼和垮掉的一代的象征运动 。这场浪漫的语言运动试图将生命从死亡的语言中解放出来 。这场运动与世界上的祛魅运动背道而驰 。语言是存在的家园,修辞是真诚的 。诚实是存在的基础 。自19世纪以来,真诚被事物、商业、科技严重遮蔽,不信像毒药一样渗透世界,而怀疑主义则导致了未来主义 。对基督教世界的信仰,对儒家世界的信仰.各种信仰都被科技宣布为迷信而失传 。
"font-size:15px;">“诗言志”,“不学诗,无以言 。”(孔子)“语言是存在之家”(海德格尔)不仅是中国文明的古代方向,世界它文明亦然 。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在18世纪末期,西方工业革命如火如荼的时代,觉悟到希腊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往昔,并非偶然 。
诗起源于萨满 。孔子所谓“兴观群怨、迩远、多识”就是祭祀之场的能 。只是这种在远古祭祀活动中的空间上的场被逐渐转移到文字里 。文明比神明更有凝聚力,以文照亮,这是中国的路数 。文就是召唤诗出场的场 。
诗,可以理解为某种不可见者,黑暗的、不可言说的、心、灵魂、有无相生的无、知白守黑的黑 。本雅明所谓的“灵光 。”
【王维,潍坊歌德创业园王建身份证号】古代世界的光明与黑暗并存的 。一个不否定另一个,阴阳交替,有无相生,如今世界运动只朝着阳去,朝着有去 。一切都在离开,就像以色列人渡过红海,而彼岸不过是另一个飞机场 。这是一个物的狂欢时代,物的喜剧时代,灵的悲剧时代 。灵的孤独时代 。
招魂,在屈原那里是对离的恐惧 。离就是不信了,不信,“大块假我以文章”,文就失去了根基,“去终古之所居” 。离已经成为不可阻挡的世界趋势 。美国人正在开发月球 。
招魂就是对存在的一次次守护、确认,在此,立其诚 。
我说招魂,并不是重返死文字 。
诗是一种行动,解放生命的行动 。语言解放生命,也窒息、雅驯生命 。
“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这是一种永恒循环,因此招魂之必要,吾日三省吾身 。
诗教,对汉语来说,也是马丁·路德那种意义上的新教 。
界面文化:中国新诗到底从西方借鉴了什么?梁实秋曾经说,新诗就是中文写的外国诗,你怎么看?
于坚:西方诗比较机智,长于思辩、雄辩 。西方诗玩吊诡玩得非常高明 。这一点我印象深刻 。但是吊诡也就是吊诡而已 。“明月松间照”,完全是废话,但是有教堂那样氛围 。
对西方的借鉴只是在巧言上 。如何说,在西方思维方式的影响下,新诗确实更为丰富地敞开了汉语被遮蔽在黑暗里的那部分言说方式 。
梁实秋那代人是想借鉴上帝,但是做不到,上帝不住在汉语中 。
汉语的最高当局是道 。道在天,也可在屎溺 。
梁实秋那一代人那么说可以原谅,因为他们是拿来主义时代,西方来的都是圣经 。我们不同,已经翻译了那么多,不只是书,整个环境都已经西化 。
古典中国其实已经彼岸化了 。全球化是一个巨大的此岸,没有一个民族能够幸免 。
奇迹是,汉语还在此岸 。这是中国文明的诺亚方舟 。
如果还是三十年代那些见识,我们就白活在这个时代了 。
新诗肯定不是外国诗,因为诗的物质构件依然是汉字,只是组合方式发生了变化 。
一如果拼音化,就是另一回事了 。
Pound肯定不是庞德 。显而易见 。
意义是一样的,现象不样 。
就现象来说,庞德不是Pound,是庞大的德 。姓庞的德 。
现象就是本质 。
中文与拼音文字的翻译触及到世界语言最坚硬的大陆 。
海德格尔所谓“语言是存在之家”,在这里最为明白 。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为何触目所及,动身所至无不是西式环境,但我们依然是明白无误的中国人 。人此在于语言中,不是物中 。
物最终是否对语言无可奈何,因此无法全面奴役人,现在是一个最严峻的检验时代 。
界面文化:不管是现代性还是后现代,都是从西方引入的概念,但深深地影响今天的中国 。新诗需要中国性吗?这种中国性是什么?
于坚:只要我们还在说汉语,就不必担心 。
中国性,就是汉语 。
国际性其实就是物性,物是没有民族、地方的区别的 。
全球化的背后其实是物的占有量的争夺 。
新诗的伟大不是它有没有国际性,而是它守护了汉语之道 。
新诗不担心自己是一种地方性知识 。
诗被冷落乃是诗的光荣界面文化:你说诗人最重要的标准是“群”,并且看重诗篇与世俗世界的共享 。今天的诗歌有没有迎来它应有的读者?
于坚:“有水井处,皆咏柳永词 。”这就是群 。群并非群众,而是像水井那样团结 。水是生命之源,它本具的团结是不言自明的 。
群并不是迎合,而是召唤,领导 。
读者必须跟上诗 。
一首诗就像一个水井,一场祭祀、一个教堂那样,可以召唤,信任,团结 。
信,诗不是功利性的语言,修辞立其诚,所以可以信任 。
在这个唯物时代,新诗依然诚 。曲高和寡,因为时代在以有用与否来度量一切 。
诗人的焦虑也是对无用产生的焦虑 。许多诗歌活动都企图将诗引向有用 。
时代方向是积极进取,未来 。诗却固执地与过去发生联系 。
界面文化:你如何看待新诗的边缘化这个说法?
于坚:如果将“有水井处,皆咏柳词”视为一种隐喻,那么这是一个连水井都填掉的时代 。但是水是填不掉的 。边缘,要看从哪个方面来说,如果以唐为例,那么今天诗何止边缘,这是一个非诗的时代,毫无诗性的时代 。但是,诗还是在着,就是新诗所达到的质量来说,诗并不边缘,它依然是汉语的核心 。诗被冷落乃是诗的光荣 。世俗力量在今天亘古未有地强大,诗的神性完全被遮蔽了,因此诗必须在日常生活世界中行动 。
诗人从来都是盗火者普罗米修斯 。
诗越有用,也越世俗 。往昔黄金时代的衰落,正在于诗的有用 。
唐,那是诗的黄金时代,也是诗走向没落的时代 。
新诗的时代,诗彻底无用,这恰是诗的福音 。
界面文化:80年代是一个常被拿来和今天作比较的时期 。许多人觉得那时诗歌比今日更加彰显,作为亲历者,你怎么看?
于坚:那个时代物没有今天这么强大,压力来自文化、精神方面 。文化的衰败、精神的压抑恰恰在黑暗里凝聚成一阵强大力量,一种复活的使命感,一种天才们在黑暗星空中彼此惺惺相惜的,彼此依存的创造氛围,充满激情、思想活跃,没有功利、勇敢无畏,高贵纯洁,诗人就像一群革命家 。我记得我和我的诗人朋友们经常彻夜长谈,口若悬河,从俄罗斯文学到卡夫卡,从萨特的存在主义到柏格森的直觉,仿佛我们与这些伟大人物是在同一个沙龙里 。写诗是光荣的,诗人就像中世纪佩剑的骑士,豪饮很普遍,长发披肩,经常被审问 。
那个时代非常性感,生命的风暴,压抑太久,有点疯狂,基本上都是过着凯鲁亚克《在路上》写的那种生活 。当然是中国环境下的,但已经非常狂热了 。诗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行动,一种通过语言对生命的解放 。我那时候经常的一个说法,是要写海明威那样的硬汉诗 。
“书面语”与“口语”的区分没有意义界面文化:90年代的盘峰论争之后,许多人长期地把当代诗坛分为学院派和民间派,两者又被和书面语、口语各自对应上 。这种概括有合理性吗?
于坚:这种区分没有意义 。还是要看他们到底写出了什么 。这场争论真正的意义在于它是1949年后第一次诗人与诗人之间的争论,争论的是怎么写才是好诗 。各执一词 。如果认真看下历史,就知道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这种争论,不准,好诗由权力决定 。争论都是主流诗坛对诗人的讨伐、批判 。盘峰会议是钻了空子,那时候主流文化都转向钱去了,放松了管制 。
知识分子和民间诗人都是民间的 。
对真正有力量的诗人来说,他使用的只有汉语,写的时候谁知道什么是口语或书面语?语词对于诗人是中性的 。语词只是材料,处理它们的方式才是诗人的真本事 。
界面文化:你提倡“言文合一”,这是从五四的胡适等人那里继承来的吗?“言文合一”能不能理解成口语化?这是不是诗歌接近读者的主动尝试?
于坚:言文合一是五四白话文运动的纲领 。言文合一不是要用言来取代文,而是借助口语、日常语言的活力来激发文的活力 。这是一种语言解放 。
关于口语,我在1989年出版的我的第一部诗集《诗六十首》的自序里说:如果我在诗歌中使用了一种语言,那么,绝不是因为它是口语或因为它大巧若拙或别的什么 。这仅仅因为它是我于坚自己的语言,是我的生命灌注其中的有意味的形式 。
口语就是脱口而出的话 。口头语 。狭义的诗是文字写下的文本 。口语诗,只是说这种文本更接近口语的言说风格 。
界面文化:奥登说,诗歌在历史上就是处在偏向“修辞”的繁复化和回归“口语”的简化这两者的反复之中的,不同的时期大体上会有不同的偏向 。你怎么看?
于坚:这个不需要奥登说 。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 。文胜质,就是修辞过分了,质胜文,就是“言之不文,行之不远 。”可惜奥登不知道“中”,中的意思就是度,对语词的度的把握是一个诗人的真功夫 。
现在是诗歌界有点重修辞的倾向,写得差的口语诗太泛滥了,而且自以为是,令人生厌,太乏味 。所以修辞被看重,但是这不是根本,诗不是修辞或者口水话的问题,而是修辞立其诚的问题,诚不立,无论怎样修辞都是获取功名的谋生技巧,就像唐代科举考试的诗歌考卷那样,真是字字珠玑的修辞 。我不反对过分的修辞,我也喜欢策兰、阿什伯里的东西,在他们的修辞后面,都有着厚重 。保罗策兰甚至可以说是愤怒 。但他们不是大诗人,修辞过度必然降低诗的品质,因为那是一个二流的难度 。老子早就说了,大音希声,大巧若拙 。这是本雅明所谓灵光消逝的时代,修辞必然泛滥,因为修辞可以掩饰心灵的贫乏,也很容易成为“高深莫测”的诗人 。过度的修辞其实是一种隐蔽的复制 。
“鸡汤式的抒情在中国写作史上根深蒂固”界面文化:你的诗歌作品在不同时期存在着一些转变 。比如您早期写的云南自然的诗歌就和《0档案》很不一样 。能不能谈谈你创作上经历的转变以及促成它们的因素?
于坚:对于一种持续不断的写作来说,写作是一棵不断生长的树 。写作是生命的外化形式,它必然也有少年、中年、晚年 。我在写作上的变化是顺其自然,随物赋形的结果 。温故知新,我对中国文化中那种常见的“仲永式”写作一直持有警惕 。你一旦选择了出家,就不要有还俗的念头 。那样会令你丧失存在感,丧失生命的意义 。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在汉语中,写作这件事有一种宗教式的魔力,值得私定终身 。
界面文化:你也说过“现代再也不能向历史借鉴模式”,要“从自身创造规范”,怎么讲?你有哪些作品是比较满意的尝试?比如《0档案》?
于坚:这不是我说的 。我只是引用了这段话 。
不能借鉴的是“模式”,因为模式总是某个具体的模式 。而每个时代的在此是不同的 。我们为什么不再写古体诗,因为那种模式已经无法招魂,只是修辞游戏 。但是,诗可言作为中国最伟大的文明经验,却必须不断地温故知新,怎么写才能“言”,新诗就是文明再次琢磨怎么写才能“言”的语言解放运动 。
我最近在上海的明美术馆做了一个展览,展出了我的120幅摄影作品以及《0档案》 。我将这个展览命名为“0档案之祭” 。在这个展览中,四个演员和我本人一道祭祀般地朗诵了《0档案》 。我将这首诗置于一个空间中,回到场,看它是否足够重,足够镇住这个场 。我也请来云南彝族的毕摩做了一场古老的祭祀 。两个祭祀在一起形成一种时空上的穿越,交汇 。
这次经验使我再次认识了这首诗,许多东西我作为作者并不知道 。比如最后两章那种物的弥漫感,侵蚀感、吞没感 。这种感受如果只读文本释放不出来,而在一个空间中,这种感受被释放了 。我越来越意思到,现代诗躲在文本的堡垒中是一条歧路,现代诗应当像蓝调、摇滚、布鲁斯那样在与空间建立关系,回到场 。文本也是场,但文本也对应着某种空间的场 。许多技术条件都为场的创造准备了条件 。比如字幕、麦克风、舞台、灯光……这些技术为营造一种远古的招魂之场准备了条件 。我将美术馆的空间设计成一个由我的摄影作品环绕着的祭坛,三个车间,中间这个是祭坛,竖立着高四米的巨幅照片 。左边是巨石的照片,隐喻着大地,右边是大象的照片,也是隐喻 。周围是日常生活世界,包罗万象的芸芸众生 。通过杜尚式的转移,将云南高原的古老祭祀搬到这个西式教堂般的祭坛,以及朗诵、音乐、照片、舞蹈形成一种现代到招魂仪式 。视之足之舞之蹈之言之,以实现巫师或文人这一身份的动词式重返 。诗是行动 。
如果说创造模式的话,我想,新诗的朗诵会本身应该成为诗人写作的一部分,不能只到文本为止 。在明美术馆这个空间中,我才最终完成了《0档案》的写作 。
柳永的水井也是一个空间 。能不能置于空间中,对诗是一种检验 。
我记得在扬州的一次诗歌活动中,当地人在瘦西湖的岸上,齐声朗诵“春江潮水连海平”,那种韵律在天地之间响起,真是天人合一 。但诗人们在船上朗诵现代诗时,情况则有些尴尬,诗在这个空间里没有重量 。那时我意识到新诗必须创造自己的场,水井 。
界面文化:你90年代以后的许多作品在保持题材和语言的日常性的同时,蕴含了很多形而上的思考 。这些思考似乎承接了西方思想家对现代文明的反思成果 。读者如果缺乏相关的阅读语境,是否能够领悟?
于坚:今天在知识上有一种实利主义的倾向,什么有用学什么 。结果导致一代人的知识谱系脱离常识 。我记得我在台湾书店看到像老子、海德格尔、福柯……都是出版那种看图识字式的普及读本 。八十年代也一样,诗人和读者的知识谱系相当,在一个世界文学的常识之内 。我的思想资源在世界文学的范畴内是常识的不是专业的,但是好像已经很深奥了 。
我在日本、法国,美国和青年诗人聊天,他们说起荷马、李贺、莎士比亚、海神波塞冬是张口即来 。我记得在哈佛大学,宇文所安主持的我的诗歌朗诵会后,一位捷克的青年诗人送给我一个陶制的小怪物,他说这是逻各斯 。在中国大陆,最近几十年的以货币重估一切价值真的是毁灭了许多东西,读者也被毁灭了 。许多伟大的知识不可思议地荒凉在书店里,束之高阁,对我来说真是不可思议 。因为在我青年时代,这些都是地下读物,看到一本就是一次探险 。所谓“献给无限的少数”,并非故意为之,读者本来就是少数 。
我的一个说法是,重建日常生活的神性 。20世纪是个反生活的世纪 。“生活在别处”“故乡批判”是写作的主流 。生活世界今天几乎是荡然无存,故乡成为废墟 。人们生活在观念中,生活如果它不是某种观念的隐喻,它就是荒凉的 。在这种语境里,诗重建日常生活的神性是一种自毁的冒险 。诗人资格会被打上问号,日常生活是庸俗的,低贱,怎么写这些?这是诗吗?大部分读者认为诗依然是抒情者的风花雪月,而不能写盐巴 。就像恩格斯批评歌德是小市民的写作,这种意识形态依然强大 。
《尚义街6号》的意义仅在于,它重返席勒所谓的“朴素之诗” 。当年遭到的质疑,许多读者不认为那是“诗意的”,诗意的是“再别康桥”或者朦胧诗、海子 。鸡汤式的抒情在中国写作史上根深蒂固 。三十年代的某个时期,新诗失去了20年代的狂飙突进的生命感,新瓶装旧酒,感伤之诗再次流行 。朦胧诗也是感伤之诗 。只是到第三代人才对此进行了真正的反动 。这种反动的意义到今天都没有被认识到 。我以为这是对汉语气质的一个伟大贡献 。汉语在宋以后越来越偏向感伤,朴素之诗越来越弱,这导致了文明的衰落 。
今天我觉得鸡汤写作又在回潮 。
界面文化:有没有一些诗是只写给小部分人看的?
于坚:很多 。我想象的读者往往是那些死去的作者 。比如王维,我会想这首诗他会怎么看 。
界面文化:如何评价今日的高校诗歌写作?
于坚:今天的高校教育使生命弱化 。文胜质则史,是高校诗人最大的危险 。
界面文化:今天中国诗人是否保持了清醒?
于坚:他们很焦虑 。似乎越来越热衷于各种联谊活动,圈子,评奖 。很不自信,渴望体制认可 。自信的诗人极少 。没有八十年代那么多,那时候,诗人信奉的是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现在,王婆越来越多了 。诗人与体制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 。美学上没有进步,与世俗倒越来越勾搭了 。20世纪80年代的诗人与体制不仅有美学上的对立,也有世俗的对立,他们是纯粹的诗人,波西米亚人 。屈原、李白、苏轼、惠特曼、蓝波、波德莱尔、阿克梅派、里尔克、奥登、拉金、垮掉的一代、第三代……不是一种修辞,而是一种延绵不绝、非主流的存在方式 。
纯诗,难道是世俗化的一块遮羞布吗?
界面文化:诗歌是高贵的吗?
于坚:高贵,是诗这种材料本身的黄金品质,王者品质 。在为世界文身的招魂之场中,诗居于核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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