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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那年,不知哪来的胆子,借了几万块钱,自己一个人跑去了传销窝,参与了一把“1040 阳光工程” 。
项目,是高中女同学推荐给我的,说是投入 69800 元,一年时间就能赚 1040 万,稳赚不赔 。
而我,是去救她出来的 。
大三的某天,我接到高中同学陈紫涵的电话,她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
我心里觉得奇怪,高中的时候她是我们班的班花,我那时候也喜欢她,不过她眼界很高,根本不怎么搭理我,这咋突然给我打电话 。
我以为她找我借钱,没想到她支支吾吾地说:“我这有个大项目,一年能赚1040万,有兴趣吗?”
我当时每个月生活费不到1000块,听到这话非常开心,不过我也不傻,心想这么好的事怎么会轮到我 。
我就试探着问道:“真的假的,咱俩毕竟同学一场,你可别骗我 。”
“不会的,是…真的,你来吗?机票我帮你报销,你就当来玩一下,我在A市 。”
老实说我当时犹豫了片刻,不过佳人有约,还能赚钱,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上 。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买了机票,飞到了A市 。
到了A市,我没有马上去找陈紫涵,我在网上查了一些信息,发现她给我的那个地址,很像是传说中的南派传销1040阳光工程的套路,不过我人都来了,肯定要去看看才能再做决定 。
我在A市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我才坐车去了陈紫涵那里 。
坐地铁,转两辆公交,又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目的地 。
那是一个蛮新的小区,我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12点,不时有人出入 。
陈紫涵在小区门口接我,我大概有4年没见到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在人群中依然耀眼 。
她一下子就看到了我,在喷泉前跟我招手 。
我走上去,笑着道:“好久不见啊~大美女 。”
她只是笑笑,没有正面回复,问我:“路上累不累 。”
美人的关心,我全然接下,我道:“一点都不累,就是,有点饿……”
她笑着说:“走吧,跟我回家,饭都做的差不多了 。”
我有些惊讶,心想她是真赚钱了么,都买房了 。
我问道:“你是在这里买房了?”
“没有没有,我哪有这本事,这是组织分配的房子,回头你就知道了 。”
我不太懂她说的“组织”是什么意思,跟着她往小区里面走,路过喷泉的时候,她忽然问我:“海哥,你知道为什么这个喷泉有5个孔吗?”
我看着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的喷泉,没多想地回:“这我哪能知道,设计师设计的呗!”
“哈哈,可能吧 。”
紫涵颇为神秘地附和着我,后来我才知道,她这句话暗藏玄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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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她左转右转,进了某一栋楼,我们在6楼下了电梯,她拿出钥匙,打开了尽头的一扇门 。
走进房门,五月的时候天不太热,加上小区绿化不错,房间里没有开空调,但仍让人觉得凉爽 。
客厅很是敞亮,她让我随便坐,然后转身走进了厨房:“你稍等一会儿,我把菜热一下 。”
我应了一声,看着这硕大的客厅,有些惊讶 。
不多时,紫涵端着一碗红烧肉走了出来,她系着一个加菲猫的围裙,脸红彤彤的,只是看了我一眼,我就感觉自己心跳似乎漏了一个节拍 。
“不好意思啊,做的比较匆忙,你将就一下 。”她笑着说道 。
桌子上陆陆续续摆满了几个蔬菜,她还特地煮了个汤 。
“这么一大桌,已经是大餐了!”我说道 。
我们坐在桌旁,她不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递给我:“别客气,海哥 。”
我的肚子空空如也,听到这话,捧着碗就开始干饭 。
我俩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我随口问道:“紫涵,你在这里打工吗?”
紫涵夹起了一根豆角,道:“不是打工,我不是在电话里跟你说了,我是来参加项目的 。”
我假装不懂问道:“这个项目到底是什么鬼?”
紫涵道:“方哥,你别急,明天我带你去上课,你就啥都明白了 。”
我心想,不就是搞个传销嘛,还搞得这么正式?
本着打草不惊蛇的原则,我没再说什么 。
当天没什么其他事,我们就在客厅看电视,攀谈之下我了解到,这个房子是“组织”分的,每人每月只要400块租金 。
正好我来了,剩下的那个房间就归我了 。
紫涵说她好不容易帮我联系了“老师”,明天给我上课,让我先准备准备 。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只是想着,我该怎么把她弄出去 。
第二天早上7点半,紫涵就“咚咚咚”地敲起了我的房门 。
“这么早啊,我们又不是要上班 。”我打开房门说道 。
“海哥你太懒啦,组织上的时间表都是定死的,快起来吃早餐吧,我做好了 。”
吃完了早餐,她七拐八拐,带我到另一栋楼,电梯上了十几层才停下,我跟着他进了一间房子,开始了这天的“听课”之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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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我的是一个小姐姐,年龄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她穿着一件淡黄色长裙,颇为优雅知性 。
我心想,这就是给我上课的“老师”?不会是要对我使用“美人计”吧,我这热血青年,可控制不住寄几啊!
小姐姐把我们引到客厅,倒好茶,紫涵貌似对她颇为尊敬 。
我倒是一脸无所谓,我来这里是戳破传销组织谎言的,怎么能被美色诱惑!
那小姐姐坐下来,轻声说道:“紫涵,你之前跟你朋友,介绍过咱们组织嘛?”
紫涵:“兰姐,他昨天刚来,我还没来得及说 。”
兰姐轻轻啜了一口茶,看向了我,我也抬头看向了她,这女人,眼睛里好像有钩子,一看就有种陷进去的感觉 。
“你是小方对吧?”她问我 。
“是的,兰姐你好 。”
“听说过1040阳光工程吗?”她继续问我 。
“没有 。”
“1978年,邓书记视察南方的时候,曾经提出过这样一个口号……”
兰姐开始跟我口述1040阳光工程的历史,从改革开放谈到西部大开发,从共同富裕说到小康社会 。
恍惚间我仿佛感觉坐在我对面的不是个小姐姐,而是我们学校的书记领导 。
除了旁证博引,她还会间或问我的看法,我虽是发现了她话里的一些漏洞,但也不动声色地附和着 。
简而言之,她说了一堆我无法求证的历史(我的历史真的太烂了),还拿出了几本书,给我看书里跟1040阳光工程相关的信息材料,试图向我证明这事的合理性 。
良久,她忽然问我:“小方,你是什么专业的来着?”
“XX大学应用心理学 。”我回答 。
“这么巧,我是X大的法律研究生,想起来我还是你学姐 。”
这不会是话术吧,我心里这么想着 。
兰姐又接着道:“前两年看上了这个项目,觉得特别靠谱,就过来了,小方你千万不要放弃这次好机会 。”
我大一的时候被调剂到法学专业,就顺着她的话题聊了下,发现人家还真有法律背景 。
我试探着问她:“这东西,合法吗?”
兰姐笑着道:“合不合法,咱俩说了不算,国家说了才算,我刚跟你说了那么多,合不合法,你还不知道吗?”
我仍然有些疑虑,但兰姐似乎也累了,跟紫涵说道:“紫涵,我这边先这样吧,有什么疑问你们回头可以再问我 。”
紫涵低声应着,我加了下兰姐微信,紫涵便带着我撤了 。
这才第一节课,接着我们又换了一栋楼,接待我的是一个中年大叔 。
大叔是行动派,在一张纸上直接画出了一个叫“五级三进制”的图,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数字,他指着一个69800的数字告诉我:“小方,你看这里,现在只是69800元,明年,‘蹭’地一下,就会变成1040万!这,就是1040阳光工程的神奇之处!”
我稍微停顿一下,给大家解释一下什么叫五级三进制:用最简单的话说,你拉3个人可以升1级,你拉到的3个人每人再拉到3个人,你又可以升1级,总共有5个等级,升到5级,你就能拿到1040万 。
听到这个,我马上就起了防备,我问道:“大叔,你这不就是传销吗?”
“怎么可能!传销那是金字塔结构的,我们这是梯形结构,那能一样吗?”
“但是都是拉人头啊,本质都差不多 。”
大叔好像一点不生气,手舞足蹈地说:“差别大了去了,我问你,你来的时候有看到小区对面的建筑吗?”
我摇了摇头,表示未曾注意 。
“那是xx局,等会你自己去看看,我们要是传销,为什么警察不来抓我们?”
我答不出这个问题,也许警察没有充分的证据吧 。
大叔又道:“传销都会限制人身自由,但你手机还在吧,钱也还在,如果你不信我的话,随时可以走人,我们要是传销哪还能让你怎么自在地跟我聊天 。”
确实,这也是令我迷惑不解的一点 。
“最后,小区情况你也看到了,大家生活和谐,早睡早起,这才是我们一起干这个事业的意义!大家互帮互助,共同进步,好的组织可以培养出优秀的人才,我们这是一个充满爱的大家庭、大集体,而不是冷冰冰的机构 。”
我想起紫涵那么一大早就起来的场景,再听得这么一番话,心里已经有些动摇了,大叔抓住我最后的痛点,继续说道:“再说了,你的钱我们也不要,大部分其实都交给国家拿去‘投资’了,让财富创造更多的财富,才是我们真正要做的事业!”
紫涵在我身旁也适时地补充道:“对啊海哥,我们每个月还有补贴,我上个月就领了2000块!”
大叔说了很久,已然有些口干舌燥,他问我:“怎么样,小方你还有什么其他疑问吗?”
大叔这一通三连问直接把我问傻了,当时也不知哪里来的灵光一闪,我忽然问那位大叔:“既然这样,那应该有很多人挣到了这1040万吧?”
大叔摆了摆手:“那可多了去了,去年应该就有几千万人‘上总’退出了,你想想这规模,全国到处都有我们的人,共同富裕是……”
大叔还在那里说着,但我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几千万人,每人拿1040万,最低也得有100万亿了 。
但是想要拿到1040万,每个人大概需要拉300人,每人投资69800元 。
1人成功,需要300个垫背,如果每年有几千万人拿到1040万,那最少需要30亿人才行!
大叔说这组织已经存在好几十年,按照这样的数据,中国应该人人都是富豪了才对 。
这么一想,我再看着大叔在纸上写着的每一个数字,忽然觉得可怕 。
他说了那么多,终究没绕过一个点:这事不创造价值,本质还是击鼓传花,先来者躺在后来者的尸体上坐享其成!
不管大叔问的那些问题答案是什么,这事的本质,不过是一个金钱游戏!
一将功成万骨枯,哪怕挣到了1040万,那钱,也沾满了血泪!
我忽然一下子通透了!
我有些恍惚地和紫涵出了门,我俩缓缓走到小区门口,大量的人从小区外进来,他们大多神色凝重,行路匆匆,以30~40岁的中年人为主,男女都有 。
站在小区的喷泉前面,紫涵第一次开始直接跟我说叙说:
喷泉5个口代表着5级3进制里的5,喷泉下那富有层次感的台子,有3层,代表着5级三进制里的3;
对面的xx局代表着国家支持;
我们所在的开发区,小区里这么多人,不仅带动了本地经济发展,更是国家秘密投资的体现 。
他说了很多,我的心却不知道游离到了哪里 。
人们为了圆一个谎言,满足自己的私利,不惜罗织,编造出许许多多的谎言来掩盖,竟还有那么多人相信 。
这世界太魔幻了,也太过可悲,在匆忙的人潮里,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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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回到家,紫涵仍然贴心地做好了午饭,但我的心情并不好,没吃几口 。
吃饭的时候,她跟我说,她已经有了两个客户,再有一个,她就能升一级 。
我没什么心情听,只觉得疲惫,睡了个午觉,睡到了下午3点 。
等我醒来,走到客厅,才发现紫涵已经出门了,给我留了一张字条,让我自己到处逛逛,她拜访客户去了 。
我在洗手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感觉脑袋很累,很多似是而非的知识疯狂在脑海里打转,让我难以判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
我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来自一位叫“空谷幽兰”的网友,那是兰姐的微信 。
兰姐:“小方,有些项目的细节想跟你聊,你来一下 。”
我:“什么细节,微信里不能说吗?”
兰姐:“微信里说不清楚,你来就是了,我已经在你楼下了 。”
我:“那行吧 。”
我心里有一点忐忑,感觉自己可能应付不了兰姐,那女人,实在是套路太深 。
可人家都已经在楼下了,不去也太丢份了,我匆匆下了楼,兰姐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长裙,从大腿之处开了个口子,诱惑的大腿若隐若现 。
我慢悠悠走过去,问道:“啥事啊兰姐?”
兰姐戴上一副墨镜,往前走去:“我们边走边说 。”
我想了想,兵来将挡,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
走了一会儿,我估计着是快走到兰姐那栋楼了,她忽然问我:“小方,你买车了吗?”
我摇了摇头:“兰姐,我才大三,哪买得起车啊 。”
“会开车吗?”
“刚学会,算是拿了个驾照吧 。”
兰姐站在楼下的一辆蓝色宝马身边,忽然说道:“要不,我送你一辆车?”
我觉得脑袋有点晕,一时没反应过来:“兰姐你说,送我辆车?我没听错吧!”
“当然没错,这么多车,都是我的 。”
兰姐指着对面停车位上的一排车道:“你要是喜欢,可以挑一辆 。”
我看着那一排五颜六色的车,放眼望去,奔驰S,宝马五系,我甚至看到了一辆保时捷 。
这女人到底什么来路,我一时愕然 。
“不了不了,您这车太贵了,我无功不受禄 。”
兰姐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往楼里走去,我跟在她身后,这次我们没去之前的房间,而是停在了10楼 。
我已经见怪不怪,看来房子,她也有不少 。
房间里还是类似的陈设,但这次只有我跟她两个人 。
我也不跟她客套,直接问道:“兰姐,你找我来,到底什么事?”
兰姐坐在白色的沙发上,点着了一根烟,和我第一次见她时的气质很是不同,她把打火机扔回茶几,撞出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 。
“小方,我知道,你内心压根不信1040阳光工程 。”
这话让我内心起了波澜,我努力控制着自己,沉默不语 。
她吐出一个烟圈,缓缓道:“其实,我也不信 。”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的眼睛,看得我有点心虚、
我也问道:“兰姐,既然你也不信,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兰姐没有说话,她把烟扔进了玻璃杯,然后轻轻拉开了茶几,那茶几可以从两边分开,中间是一个超大的储物空间,里面摆满了一叠又一叠的人民币 。
“因为这个 。”她淡淡地说道,那语气,好像这些钱都不是她的一样 。
不过确实,那些钱,说到底的确不是她的 。
第一次,我不是在电影里,而是在现实生活中见到那么多钱,那些钱还属于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女人,那一刻我的三观受到了强烈冲击,如今回想起来,还会不自觉发出“卧槽”的感叹 。
“兰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她 。
“你是聪明人,又是学心理学的,在组织里做事前途无量,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
当时我大三,算是青春年华,人长得也马马虎虎,我心里认为必定是自己的外貌+学识,引得对方刮目相看 。
“兰姐,我不缺钱 。”
“哦?”她笑了,“这么多钱在你面前,你都把持得住,我小看了你啊 。”
其实,我那时候对钱没什么概念,在学校除了上学就是打游戏,日子虽然过得拮据点,但我好像早就习惯了那样的日子,对金钱,我的确没什么欲望 。
“那不成,你想要别的?”
兰姐将茶几关上,双手撑着茶几,往我这头前倾着 。
我发誓,我当时只是瞄了一眼,但就那一眼,就让人再也离不开 。
我感觉自己有点口干舌燥,舌头已然有些打结:“兰姐,我确实…没什么兴趣 。”
“没事,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不急 。”
兰姐又坐回了沙发,点着了一根新的香烟 。
“只要你入会,我再支援你一半的份额 。”
这里我再解释一下,入会费69800元是20份,每一份是3490,1份也能入会,如果我给34900,兰姐再帮我给34900,这就是给一补一,交的钱多,我的层级就能变得很高,分的钱也多,权限也多 。
蓝姐的建议的确非常有吸引力,奈何我当时是个穷光蛋,要留下来只能借钱 。
我很担心,我借钱之后会不会变得跟他们同流合污 。
兰姐还想再说点什么,我却感觉自己不能再待下去 。
我没直接她,胡乱回应了几句,说回去好好想想,晚些时候再给她回复 。
然后就找了个借口,匆匆出了门 。
我出了房门,兰姐跟我说的话在我脑海里回荡,一辆车,那么多钱,还有……好多好多 。
我在小区逛了许久,天都快黑了,心情才平复下来 。
回到住处的时候,紫涵已经回来了,她买了些菜,在客厅择菜 。
我一边帮着紫涵择菜,一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
我印象中,紫涵虽然人傲了点,但其实是那种心地善良,又有些羞怯单纯的人,所以我非常好奇她来这里的原因 。
“紫涵,你为什么来做…这个,项目?”我问她 。
“挣钱呗,还能为啥 。”
“你很缺钱吗?”
她停住了手上的活,轻声道:“很缺 。”
我默然不语 。
“你家里人没跟你一起来?我看这里,基本上都是一家人在一起的 。”
“没呢 。我瞒着他们自己来的 。”
“哦哦 。”我随声附和着,感觉气氛有点低沉 。
紫涵忽然抬起头,笑着道:“海哥你别总问我啊,你决定要留下来了吗?”
看着她炙热的眼神,我有些退缩:“还没呢,还没决定 。”
“怎么,海哥是不相信这个项目吗?”
“嗯…那倒也不是 。”
“那…海哥就是不缺钱吧 。”
“算是吧 。”我打了个哈哈 。
“真好,真羡慕你,我想多赚点钱 。”紫涵轻声说着,一盆豆角也被我们择完了,她的头也不自觉低了下去 。
我默默叹了口气,心道自己其实也是个穷人 。
“我去做饭啦,海哥你可以看会电视 。”她拿着菜走向厨房,我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很是单薄 。
不多时,我帮衬着做了晚餐,这一晚,紫涵跟我,都喝了两罐啤酒 。
夏天的晚风穿堂而过,吃饭的时候我不禁想,到底是什么样的魔力,才能让我眼前的这个漂亮的姑娘,投身于此?
吃过饭,我看起了电视,紫涵在厨房洗碗,我打了个招呼,决定去楼下走走,吹吹风,让自己冷静一下 。
小区的晚上甚是安静,没有跳广场舞的大妈,出出入入的人也少,当时不觉得特别,后来才知道因为组织的相关规章制度,晚上是自主学习的时间,大家都待在房子里 。
我在楼下想了很久,最后心一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来了,肯定要将人带回去!
我直接在某APP上借了4万块钱,那是我第一次借钱,现在回想起来,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样的勇气 。
但是没办法,我决定,我一定要将紫涵带出去!一定要!
我坐着电梯上楼,我们住在6楼的最尽头,旁边是楼梯口,当我走到那里的时候,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在楼道里打着电话,那是紫涵的声音 。
我无意探究别人的隐私,但我还是听到紫涵说了几句“等我赚到了钱,我会回来的”之类的话,未等我推门口进房,紫涵就挂了电话,打开了楼梯间的门 。
我转头看着她,气氛略微有点尴尬,她眼眶微红,似是哭过 。
我尴尬地道:“不好意思,我刚回来,啥都没听到 。”
紫涵勉强笑着说没事 。
我推门而入,紫涵默默跟在我身后,我木然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
忽然,紫涵轻声叫住了我:“海哥,你等会 。”
我回头,问:“怎么了?”
“海哥,如果也要进组织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做我的客户,不要做别人的?”
看着她的眼神,我心一下子就软了,我笑着道:“没问题,今天考察了一天,这项目挺好,明天我就入会,记在你的名下!”
“感谢海哥!”紫涵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有一对深深的酒窝,特别迷人 。
“那我睡觉去了啊 。”我说道 。
说完我便转过身去,想要离开 。
一股温暖的触感从后背传来,紫涵的双手环抱在我的胸前,她似乎鼓足了勇气,在我背后,轻声地说道:“海哥,要不今晚,你别走了吧?”
那声音似询问,似邀请,我直感觉脑袋里“砰”地一下有什么炸开了花 。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
“别这样,紫涵,你不用这样的,你就当我帮同学 。”
我轻轻拿起她的手,然后慢慢地挣脱 。
我走进房门,不敢回头看她,因为我怕我看了,会真的把持不住 。
我回到房间,我打开微信,给兰姐发了这么一句:兰姐我想清楚了,以后跟着你干,我先投10份,你再帮我投资10份 。
第二天一大早,我打开手机一看,兰姐就给我回了:不错,看好你 。
我决意留下来后,心情轻松了不少,紫涵也开心地像个孩子 。
确认我要入会,紫涵告诉我,她已经跟她的上级报备过了,周六的时候会有一个入会仪式,参加了仪式我就能正式入会了 。
之后的几天,我要么在家里看电视,要么出去闲逛,紫涵像勤劳的小蜜蜂一样,每天准时准点地打开起床、做早课、拜访客户、学习理论……看得我一愣一愣 。
她跟我说起了组织的作息时间表:早上6:30起床,7点半之前吃好早餐,8点早会……俨然比我高中时的课表还要详细 。
周五的晚上,兰姐也将那笔钱打到了我的银行卡上,紫涵陪着我一起去ATM机把钱取了出来 。
看她紧张的样子,我就知道肯定是兰姐让她监视我,不让我有落跑的机会 。
不过我压根没想跑,她想干嘛就干嘛好了 。
紫涵说开大会的时候要用现金,让我明天记得带着 。
这句话我记得清楚,因为那天晚上我就是枕着那叠钱入睡的!
很快,周六终于到来了 。
大会的时间定在上午十点,我被紫涵带着在小区里转圈,从地上走到地下车库,最后进了一个小门,门里是一个货梯,货梯前已经站了不少人,很多人都跟我们一样拿着个包,估计里面都是人民币 。
大家都默不作声,面无表情,看起来很是严肃 。
我靠近紫涵耳边偷偷问她:“大家为啥都不说话?”
紫涵脸红彤彤地,轻声回我:“开大会就是这样的 。”
太无聊了,我在心里默默吐槽 。
等了几分钟,货梯终于到了,大家鱼贯而入,将货梯挤得水泄不通 。
我看着货梯一直往上升,最后升到了18楼,这个小区最高的楼层 。
我们跟着大部队往前移动,我也自觉闭了嘴 。
大约走了半分钟,前面的队伍速度慢了下来,从我的视角看去,大家排起了长长的队,一个一个进去了那个小房间 。
“这么多人 。”我忍不住嘀咕 。
终于排到了我们,我这才看清,每个人进去都要被搜身,把手机之类的拿出来 。
我想用手机拍摄的想法被扼杀了,幸好我前天偷偷买了支录音笔藏在了鞋子里 。
虽然不确定录音能不能作为证据,但总好过什么也没有 。
把手机拿出来,包也被检查了一下,我们终于走进了这个开大会的屋子 。
屋子超大,我目测了一下,估计至少有7、800平 。
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根巨大的柱子,横亘在屋子中间,那时候我还不懂为什么小区里竟有这么大面积的房子,只是觉得惊叹 。
后来我大概知道,这些人估计是把这几间房子都买了下来,然后进行了打通,只是承重墙的部分没法清除,那些好看的柱子,里面都是承重墙 。
偌大的会客厅里摆满了椅子,最前方的主席台上,摆了十几个大椅子,挂着一条长长的横幅:欢庆xx区1040阳光工程上总暨新人入会仪式 。
“阵仗这么大?!”我有点惊讶 。
“海哥,我们坐那里吧 。”紫涵指着角落里一块不起眼的地方,向我说道 。
“好,我们就坐那里 。”我拍了一下她肩膀,“走吧,赶紧坐过去,拿着这包累死我了 。”
我们坐到椅子上,来参加大会的人越来越多,我稍微估计了一下,最少来了500人 。
房子里放着不知哪里来的音频,不停地重复着“1040工程是国家伟大战略,是宏观调控,是…我们的目标是消灭贫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之类的话”,听得我昏昏欲睡 。
“咋还没开始啊?”
“海哥你别急嘛,那些老总来得都比较晚 。”
又在大厅等了半个小时,我偷偷把录音笔揣兜里,打开了录音键 。
台上不知何时站上了一个穿着黑色超短裙的小姐姐,她对着话筒说了几句话,整个大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
那阵势,比我们军训的时候还要统一 。
接着我便看到几个中年人从第一排的位子上坐起来,一个接一个的走上台,兰姐和那个大叔也在其中 。
主持人一一介绍了上面的人身份,然后将话筒交给了坐在最中间的一个中年男人 。
我们坐的很远,看得不是很真切,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各位家人朋友们,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我们又迎来新的一批上总的家人,还有很多新来的朋友,在这个……”
这是我最讨厌的官话套话的环节 。
“太啰嗦了 。”我忍不住吐槽 。
“海哥你不懂,老总说话都是这样的,你上去也得这么说 。”
“接下来的流程是什么?”我问他 。
“接下来应该是宣布上总的名单了 。”
“上总名单?”
“就是那些拿到了足够份额,已经可以‘上总出局’的人 。”紫涵在一旁道 。
“哦~”
那个中年人大概说了十分钟废话,终于说到了重点:“接下来,就有请我们这一期新上总的家人们上台 。”
中年人话音刚落,台下便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震得我耳朵生疼 。
接着,第二排便有一个男人,衣装笔挺地走上台去 。
他走到中年人面前,向他鞠了个躬,中年人握着他的手,面向着我们,字正腔圆地说道:“恭喜上总!感谢你对国家和人民做出的贡献!”
接着台下的人一齐说道:“恭喜上总!恭喜上总!恭喜上总!”
旁边的人群一起嘶吼,他们的神情里充满着狂热和疯狂,看得我有些发怵 。
我拉了拉紫涵,幸好她还算正常 。
“怎么了,海哥?”紫涵问我 。
“每次开大会都这阵势?”我问道 。
紫涵神色有些复杂道:“是的 。”
“这些人,咋看起来像神经病一样?”
“这……组织里,大家都这样,这是团结……”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 。”我赶紧打断她 。
我就在一阵又一阵的“恭喜上总”的声音中,看着这些人,内心暗暗地想:果然人一旦疯狂起来,什么也看不到 。
终于,那些上总的人都上完了台,几个代表也说完了话 。
下一个流程,就是今天的第二个关键流程:新人入会 。
身边的人脸上洋溢着激动的心情,旁边的紫涵也有些兴奋 。
“海哥,马上就要到你上台了!”
我倒是兴致缺缺 。
台上穿的很少的女主持人,拿出了一个大纸箱,红色的纸箱外面写着“福利基金” 。
“接下来,就是今天的第二个环节了,有请以下新人陆续上台,捐献福利基金 。请大家根据我报的顺序依次上台,不要拥挤 。”
“第一位,张晓云,福利基金20份!”
主持人说完话,台下又是一阵掌声,我看到一个大姐,揣着个黑色的包包走上台,只见她从包里拿出一叠人民币,放进了那个纸箱里 。
主持人这时说道:“各位家人们,我们给这位姐姐一点鼓励和支持!”
“好!”
台下的人这么附和着,主持人开始有节奏的鼓掌:“啪”“啪啪”“啪啪啪”……
那大姐随着鼓掌的声音,将钱一沓又一沓地放进了箱子里 。
主持人道:“恭喜张晓云女士,成功捐献20份福利基金!”
台下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接着,第二个人上台……
台下疯狂的人群,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我仿佛能够看到一只恶魔,在掌控着他们的灵魂 。
一股莫名的悲哀泛上了心头,我轻轻拉了一下紫涵,问她:“紫涵,你觉不觉得,这些人很可怜?”
紫涵看着我,表情有些灰暗:“方哥,我也是这些人里的…一员 。”
就在我们说话的空档,前面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慷慨陈词的女主持人话音瞬间被打断,整个大厅陷入一片嘈杂 。
为首的那人冲到主持人旁边,拿起话筒说道:“都别乱动!我们是警察!”
接着便是一大批一大批的便衣警察走了进来,房间内鸦雀无声 。
紫涵坐在椅子上,有些失神 。
我握着她的手,跟她说道:“没事的,别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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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警察叔叔出了门,我想到身上的录音笔,就将录音笔交给了警察,并且说了一下我来这里的目的 。
那位警察叔叔看了看录音笔,似乎有点惊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子做得不错!”
我问他能不能晚点再去做笔录,毕竟我这同学——我指了指紫涵,身体不太好 。
估计是看到了我身旁丢了魂的紫涵,警察叔叔让我留了个联系方式,竟允许我将紫涵带了回去,
一走进客厅,紫涵就绷不住了,趴在我身上哭了起来 。
我只能轻声地安抚着她,她看着我,泪眼婆娑:“海哥,我们做的事,不犯法对吧?”
我没正面回答她,只是轻声“嗯”了一声 。
“你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条吧 。”我跟她说道 。
我不敢提“传销”或“组织”相关的任何字眼,只是单独走进厨房,这一次是我给她做饭,而不是她给我做饭 。
我将面条摆在桌上,想试着说点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口 。
紫涵低着头吃着面条,抬起头,眼眶里满是泪水:“海哥,我没骗过人 。”
我看着她,既心疼又无奈:“嗯,我知道的 。”
“我就是想,多挣点钱……”她这么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
我只能不停地给她递着纸巾,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了 。
良久之后,我才说道:“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们下午出去散散心吧 。”
那天下午,我们找了个附近的公园,玩了一整个下午 。
我们去做了笔录,没想到我包里的钱,警察叔叔全部还给了我 。
我赶紧还了借款,兰姐给我的那份,还多出很多 。
那天晚上,我拿着那个包,敲开了紫涵的房门 。
紫涵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睡衣,打开了门:“怎么了,海哥?”
我把包放在她的书桌上,道:“这个,送你了 。”
紫涵打开包看了一眼,赶紧又拉上:“不行海哥,这个我不能要 。”
“没事,都是小钱,你不是都知道你海哥是大款了嘛,拿着!”
“真不行 。”紫涵还想拒绝 。
“紫涵,我知道你缺钱,就当是我借给你的,以后你有钱了再还我不就行了 。”
我这么一说,紫涵似乎有些意动 。
我又说道:“拿着这些钱,给你父母,就说是你自己挣的,挺好的 。”
紫涵终于不再纠结,轻声说道:“谢…谢谢海哥了 。”
我淡淡地说:“没事,你拿着钱回家吧,这里不适合你 。”
说完我便打算离开,紫涵忽然踮起脚尖,靠到我眼前,我本能地后退,退到了墙上,她吻了过来,那是我的初吻,也是我经历过的最长的一个吻,甜甜的,又那么地苦涩 。
“海哥,谢谢你 。”紫涵这么说着,我轻轻抱着她,不知为何,当时脑海里想起的,竟然是高中的时候,她扎着单马尾,从我面前走过的样子 。
那么地骄傲,那么地青春 。
我叹了一口气,再次轻轻地推开了她 。
紫涵似乎怔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
我将门轻轻关上,回了自己的房间 。
第二天,我再去找紫涵的时候,已然人去楼空,她只留下了一个电话 。
我再没见过紫涵,问了高中同学,听说她妈改嫁了,已经多年未见过她 。
那个电话我倒是一直记着,后来打过一次,是空号 。
我估计就算打通了,也会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
只是偶尔想起她时,心里还会有些隐隐作痛 。
哦对了~那个传销团伙被查获后,几个头头都进去了 。
我还领到了一个官方颁发的“见义勇为”证书 。
开发区发展起来后,小区里陆陆续续入住了许多人,都是正经的普通人 。
一切都变得更好了,我有时候想起那段经历,总觉得像是南柯一梦,非常地不真实 。
那天下午,我跟紫涵去看了场电影,看电影的时候,我问她想看什么,她看了看电影排班表,说道:
就看这部吧 。
我看了看电影海报,上面写的是:《江湖儿女》 。
我们的确都,散落在江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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