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科学观|郁喆隽:“祛魅”的背面及巫魅的复归( 二 )


这不禁让人想起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结尾处的感慨——专家没有灵魂 , 享乐人没有良心 。 其实 , 韦伯感慨的并非单纯的专业分工问题 。 因为 , 此时之专家就是彼时之享乐人 , 两者本居于一个肉身之上 。 简而言之 , 专家凭借技能赚钱 , 享乐人负责花钱 。 在现代社会中 , 谁都逃不脱这样一种“二象性”——一人分饰两角 , 或者说拥有双重人格 , 在不自知状态中反复横跳、乐此不疲 。 于是人彻底失去了绝对静观世界的能力 , 只剩下急功近利的立场 。 理性化被降解为费效比 。 祛魅与另一种复魅携手同行 。
相反 , 对作为“对照组”的所谓“野人”而言 , 其自然的整体认知是狭窄而有限的 , 但个人对其生活的手边事物却是“了然于胸”的 。 一个印第安人对其手斧的了解 , 远超过一个现代人对其手机的认知 。 前者亲自制作、使用和修理这样一个工具 , 并因对工具的熟练掌握程度而决定其生死存亡 。 是否以及如何使用这把手斧 , 他拥有绝对主导和决定权 。 反观现代人 , 没有了手机他将寸步难行 , 但其实那是一个捏在每个人手掌中、不可知、不可控的“黑盒子” , 那是他的“外脑” , 是系统控制的终端、“社会蜂群”的信息素释放器 。 人们在日复一日的扫码-验码过程中 , 重复着“交感巫术”般的仪式 。 对大众而言 , 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专家行使着近乎巫觋的职责——不按照规定的方式参与仪式就会导致意外甚至灾祸 。 “无知”(或者说“认知落差”)正是这种关系的燃料 。 每一代人都被教化接受这样一条规则 , 社会中也有“第四堵墙” , 观看就是服从 。 心中有雾 , 眼里有翳 , 才不会“僭越”这堵墙 。 从培根以降 , 知识就是权力 , 反对祛魅甚至进行某种复魅 , 恰能巩固这种权力的隐秘根基 。 英国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在《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一书中就曾经提出过一个可能令很多人难以接受的观点:巫术与科学具有高度的同源性乃至同构性 , 两者都旨在通过一定的方式来控制自然界中的事物 。 巫术可以被视为工具理性的原型 。 按照今日惯常的定义 , 马林诺夫斯基更多指向的应该是技术 。
巫术就这样与科学相近 , 因为它永远有一定的目的 , 与人类本能、需求与事业相联结得很密切 。 巫术是被用来达到实用目的的 , 它与任何旁的艺术和技艺一样 , 也被理论所支配 , 也被许多原则底系统所支配 , 以便行动的方法可以有效 。 (《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 , 李安宅译 , 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 , 2016年 , 第176页 。 )
按此观点 , 人类历史上的巫术本身并非看上去那样愚蠢、蒙昧的 。 相反 , 现代社会中一些假借崇高之名的作为——其目的不清、理论不明、效果可疑 , 才是我们心目中真正厌弃的那种巫术 。 倘若那些神秘的、不可尽知、不可控的力量藏匿于科学与技术背后 , 那是否意味着 , 对现代人而言 , 更加需要祛魅的 , 不是自然 , 而是社会呢?
(作者郁喆隽 , 系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返回搜狐 , 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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