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三题
莎鸡
“肃肃莎鸡羽 , 冽冽寒螿啼”,“寒螀”人们都明白 , 是蟋蟀 , 又称为蛐蛐、促织 , 吾乡称为“土蛰子” 。而莎鸡 , 现代的很多人却不熟悉 , 尽管在古诗文中经常出现 , 如在两千多年前的《诗经.七月》里 , 就有“六月莎鸡振羽”的句子 , 而且在后来的文人诗词中 , 也有不少写到莎鸡的句子 , “谁能事贞素 , 卧听莎鸡泣” , “任屋角莎鸡促织 , 吟遍朝昏”等等 。
而莎鸡的名字很多 , 又称筒管娘、络丝娘、纺织郎、络纬、纺花娘等 。另一个名字络纬 , 也是文人们所喜爱的 , 李白有这样的词句“络纬秋啼金井阑 , 微霜凄凄簟色寒” , “离家来 , 络纬鸣中闺” 。
而最通俗的名字是纺织娘 。
纺织娘显然是文人的宠物 , 是一种能发声的虫子 , 而且 , 很多人把纺织娘和促织当成一种东西了 。
纺织娘到底是是一种什么样子的虫子 ,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 我也没有搞清楚 。弄清楚纺织娘是不是促织 ,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虫子 , 确实费了我一些功夫 。
《尔雅翼》中的《莎鸡》篇这样写道: 莎鸡 , 振羽作声 。其状头小而羽大 , 有青、褐两种 。率以六月振羽作声 , 连夜札札不止 。其声如纺织之声 , 故一名梭鸡 , 一名络纬 。今俗人谓之络丝娘 , 盖其鸣时 , 又正当络丝之候 , 故《诗经》云:“六月莎鸡振羽 , 七月在野 , 八月在宇 , 九月在户也 。”
《尔雅翼》前面的解释很清楚 , 描述了莎鸡的形象 , 说明了为什么叫络纬、为什么叫洛丝娘 。但是 , 后面引用《诗经》里的“六月莎鸡振羽 , 七月在野 , 八月在宇 , 九月在户也 , 寒则渐近人 。”的句子 , 却把人引进了误区 。
《诗经.七月》里有“六月莎鸡振羽 , 七月在野 , 八月在宇 , 九月在户 , 十月蟋蟀”的句子 。在《诗经.七月》的这段话中 , 说的是两种昆虫 , “六月”一句说的是莎鸡 , 而从“七月”之后 , 说的是蟋蟀 。而《尔雅翼》中 , 从“六月”到“九月” , 说的都是莎鸡了 。因而 , 受其影响 , 以后的一些文人就把莎鸡和促织搞混淆了 , 在诗句中也出现了“任屋角莎鸡促织 , 吟遍朝昏”这样的句子 , 大诗人李白也没有搞清楚 , 写出了“离家来几月 , 络纬鸣中闺”的诗句 , 莎鸡也跑进屋里去了 , 从早到晚地鸣叫 。
而事实上 , 莎鸡生活在田野里 , 不会在屋中鸣叫的 , 在屋中鸣叫的是蛐蛐 , 是促织 , 是蟋蟀 。
现在的夏秋季节 , 在野外还是很容易见到纺织娘的 。纺织娘多是浅绿色 , 身体侧扁 , 侧面呈纺锤形 , 翅膀长长的 , 超过尾部一大截 , 头部很小 , 头部的两根须细长 , 两条后腿也细长 。雌性的纺织娘尾部有一根长长的针状物 , 像雌蝈蝈的尾部一样 , 不发声 。雄性的发声 。
纺织娘可以说是身体苗条 , 很女性化的虫子 , 这可能是众多名字中带有一个“娘”字的原因吧 。
纺织娘多是附在植物的叶茎上 , 飞起来轻飘飘的 , 没有声音 。发生时 , 发出轻轻的有节奏的“铃铃铃”的声音 , 很悦耳 。
蝈蝈
蝈蝈 , 又叫聒聒、蝼蝈、乖仔等 , 名字众多 , 因地而异 , 有的文人们称之为络纬 。
蝈蝈肚子硕大 , 翅膀短短 , 像马甲一样 , 覆在背上 , 两颗大牙露出嘴外 。正如贾似道所写 , “蝼蝈之形最难相 , 牙长腿短头尖亮 。尾豁过肩三二分 , 正是雌头拖肚样” 。贾似道治国不行 , 但研究虫子却是很有一套 。
蝈蝈长得引人注目 , 其声音为虫声之冠 , 更令人喜爱 。
夏秋时节 , 天气晴朗 , 太阳升起 , 露水散尽 , 田野间就响起蝈蝈们的鸣声 。声音宏亮 , 此起彼伏 , 你方唱罢我登场 , 一阵胜过一阵 。阳光越强 , 鸣声越欢 。一只只蝈蝈伏在豆棵、地瓜蔓、棘子棵的顶部 , 震动着翅膀 , 欢快地弹奏 。
小时候 , 外出拔草 , 听到蝈蝈声 , 心就发痒 , 总想逮几只 。听蝈蝈声 , 就在附近 , 却不易找到 , 绿色的蝈蝈 , 躲在茂密的绿叶间 , 难以发现 。
蝈蝈很机灵 , 不易逮到 。蝈蝈发现有人 , 就不出声了 。如果莽撞过去 , 蝈蝈就立刻顺着植物的茎杆下到地面 , 钻进草丛 , 就难以找到了 。只有耐心等待 , 等蝈蝈再发声 。蝈蝈声音再起 , 就顺着声音 , 蹑手蹑脚靠近 。到了蝈蝈跟前 , 看清蝈蝈位置 ,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 , 双手伸出 , 将蝈蝈罩住 。
如果一击不中 , 蝈蝈就跃到地上 , 钻进草丛 , 无影无踪 , 很长时间不出来了 。
别看蝈蝈肚子肥硕 , 但是 , 动作灵敏 。可不像那些大肚腩的人 , 动作缓慢 。
那时 , 最喜欢逮的是地瓜叶上的蝈蝈 , 豆棵上的豆荚、酸枣棵上的刺都有些扎手 。尤其是酸枣棵上的刺 , 很容易把手扎破 。
掐两枚大的地瓜叶 , 把蝈蝈用地瓜叶小心包起 , 用蔓草缠几道捆住 , 装进口袋 。回家后把蝈蝈放进席蔑编的小笼子 , 挂到屋檐下或者院子里丝瓜架上 。有时笼子用完了 , 就直接放到丝瓜蔓上、扁豆蔓上 。
有月亮的晚上 , 月光如水 , 洒在丝瓜、扁豆蔓上 , 蝈蝈发出阵阵鸣叫 。坐在丝瓜架下 , 看明月高悬 , 听蝈蝈啼鸣 , 另有一番情趣 。
那时 , 夏秋时节 , 村中虫声不断 。
不过 , 儿时逮蝈蝈 , 并没有明确的意图 , 只是一种喜欢的游戏罢了 。
蝈蝈和人的关系源远流长 , 两千多年前的《诗经》中 , 就有蝈蝈的描述 。“喓喓草虫 , 趯趯阜螽;未见君子 , 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 , 亦既觏止 , 我心则降 。”夏初季节 , 蝈蝈“喓喓”鸣叫 , 蚂蚱跳来蹦去 。年轻女子 , 思念心上人 , 如炙如焚 , 来到田野 。见到了心上人 , 软语温存 , 心方安静 。
明确记载赏玩蝈蝈是在明代 。明刘侗《帝京景物略》中说 , “有虫 , 便腹青色 , 以股跃 , 以短翼鸣 , 其声聒聒 , 夏虫也 , 络纬是也 。昼而曝 , 斯鸣矣 , 夕而热 , 斯鸣矣 , 秸笼悬之 , 饵以瓜之饷 , 以其声名之 , 曰聒聒儿” 。
清代 , 从康熙、乾隆到末代皇帝他们都对畜养蝈蝈感兴趣 , 并写诗记载 。
那时的富家子弟、有闲有钱之人 , 也喜欢养蝈蝈 。清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蛞蛞》:“少年子弟好畜秋虫 , 曰蛞蛞 , 乃蝼蛞之别种 。寄生於稻田禾黍之间 , 又名曰叫蚂蚱” 。
听虫鸣叫 , 观虫相斗 , 成了一些人的一种生活乐趣 , 文人墨客喜欢养蝈蝈、养蛐蛐 , 写诗作画 , 推波助澜 , 养虫子渐渐成为了一种产业和文化 。而一些人竟然对虫子到了痴恋的程度 。
王世襄在《京华忆往》中记载 , (上世纪)三十年代 , 中国著名古琴演奏家、画家管平湖先生过隆福寺 , 见到一只蝈蝈 , 其声雄厚 , 可惜苍老 , 肚上有伤痕 , 腿已残缺 , 知不出五六日即死去 。但是 , 管先生依然用5元钱买之 。当时管先生生活拮据 , 卖画为生 。五元钱能买两袋洋面粉 。管先生说:“哪怕活5天 , 听一天花一块也值 。”真是被蝈蝈的鸣声所迷 。
王世襄喜欢玩虫子 , 在上世纪“文革”期间 , 无书可读 , 无友可交 , 无事可做 , 唯一能解忧的就是蝈蝈的叫声 。王先生半夜启程 , 骑车跋涉 , 到百里外的山中逮蝈蝈 , 听蝈蝈鸣啼 , 慰籍心灵
以前 , 养蝈蝈、养蛐蛐多是有闲、有钱人所为 , 那些整日为生计所迫者是无暇为之的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 家乡蝈蝈众多 , 叫声盈耳 。大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 , “鸡刨食似”的整日劳作 , 是无暇逮蝈蝈、养蝈蝈的 。那时逮蝈蝈只是孩子们的一种游戏 。
八十年代后期 , 解决了温饱问题 , 一些人又开始捉虫养虫了 。
见成年人逮蝈蝈 , 是在大学毕业之后 。看到他们为了逮蝈蝈 , 风餐露宿 , 觉得不可思议 。
九十年代始 , 矿上的闲人很多 , 夏日里 , 满街都是打扑克、搓麻将的 。
一些退了休的工人就外出逮蝈蝈 。他们戴着草帽、带着厚衣 , 捎着火烧、背着水壶 , 骑着自行车 , 一路坑坑洼洼、颠簸几十里 , 来到山下 , 翻山越岭 , 寻寻觅觅 , 逮蝈蝈 。
有一个退休工人逮了数十只蝈蝈 , 放入两旧暖水瓶壳中 , 放在窗台 。蝈蝈争鸣 , 一阵一阵 , 此起彼伏 , 不仅白天喧嚣 , 夜里也不停 , 让人难眠 。妻子怒甚 , 开水浇之 , 都烫死 , 真有点暴殄天物 。
可此人逮蝈蝈痴心不改 , 未过几日 , 家中鸣声依旧 。真不知是爱之呼害之呼?
而更多的人是把蝈蝈放进笼子里 , 挂在窗外 。宿舍里有很多蝈蝈声 。
前些年 , 大量使用农药 , 昆虫难逃厄运 , 田野里的蝈蝈越来越少 , 只有那些远离农田的山上还有几只蝈蝈鸣叫 。
蝈蝈少了 , 也越来越值钱了 , 蝈蝈成了不少人的宠物 。在冬天 , 有人把费尽周折弄来的蝈蝈放在小葫芦里 , 装在身上的口袋里 , 走到哪里 , 蝈蝈就响到哪里 , 很是神气 。
从前养蝈蝈者多是有闲有钱之人 , 现在 , 一些贩夫走卒也养蝈蝈了 , 真有“旧时王谢堂前燕 , 飞入寻常百姓家”之感 。人们的生活变了 , 蝈蝈的命运也变了 。
逮蝈蝈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 他们为了逮一只蝈蝈 , 跑出上百里 , 在一个地方蹲上半天 。蝈蝈逮住了 , 拿在手里 , 欣喜若狂 , 到处谝说 。
“杯小乾坤大 , 虫微一季鸣” 。蝈蝈虽小 , 但其鸣声清脆让人喜爱 , 关乎一些人的悲喜 , 甚至于虫子的命运 , 关乎到人的命运 。
蟋蟀
秋天的鸣虫 , 蟋蟀名声最大 , 原因就是因为蟋蟀好斗 。
蟋蟀有很多名字 , 蛐蛐、促织、油葫芦等 。我们老家叫“土蛰子” 。
在我国 , 久有斗蟋蟀的游戏 , 后来演变成一种赌博 。不仅普通百姓斗 , 公子王孙斗 , 甚至有的皇帝也斗 。
《聊斋志异》中《促织》写道 , 皇上喜斗蟋蟀 , 令地方进贡 , 使百姓家破人亡 。人化为蟋蟀 , 很是悲惨 。虽然是怪异故事 , 但也是现实的反映 。
我对斗蟋蟀不喜欢 , 不过 , 我还是很喜欢王世襄老先生写的《秋虫六忆》 , 写的就是逮蟋蟀、买蟋蟀、养蟋蟀、训蟋蟀、斗蟋蟀 , 十分的有趣 。其中我最喜欢的是逮蟋蟀 , 写得活龙活现 , 妙趣横生 , 这可能和我自小喜欢逮蚂蚱有关 。逮蚂蚱和逮蟋蟀有很多相似之处 , 只不过逮蚂蚱不需要像逮蟋蟀那样小心翼翼而已 。
王世襄老先生潜心研究 , 还把蟋蟀做成了一门学问 。
历史上 , 蟋蟀是一些文人的宠儿 , 古代的文人给蟋蟀起了一个很雅的名字“蛩” , 于是这不起眼的虫子就入了诗词的天地 。“蛩馀窗下月 , 草湿阶前露 。晚景凄我衣 , 秋风入庭树 。”“草际鸣蛩 , 惊落梧桐” 。“蛩 ”在诗词中常常出现 , 文人们或以蛩声感叹时光变化 , 或以蛩声表达怨妇思绪 。
不过 , 无论文人描写的怎么美好 , 我却不怎么喜欢蟋蟀 。儿时的乡间 , 一到秋季 , 遍地蛩声 。尤其是到了夜间 , 不止窗外蛩声不断 , 有时屋内也有蛐蛐的鸣叫声 , “蛩声绕罗帏” , 忧人清梦 。更可气的是蛐蛐经常夜间到锅中 , 早晨掀开锅盖 , 几只蛐蛐拼命跳出 。若是锅内有食物 , 也被它们弄脏了 。因而 , 家人对进入屋内的蛐蛐是杀无赦 。那时 , 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蛐蛐 。
【半分钟了解纺织娘昆虫纺织娘是什么动物】 后来 , 我发现 , 有些地方比我老家的蛐蛐多得多 。一九八七年 , 在山东平邑石膏矿实习 。石膏矿处野外 , 远离村庄 , 周围都是农田 。石膏矿内几座平房 , 显得荒凉 。到了夜晚 , 屋外有几盏很明亮的灯 。灯下几平米的地方是密密麻麻的蛐蛐 , 或静或爬 , 或飞或蹦 , 让人咋舌 。几个妇人拿着塑料袋逮蛐蛐 , 很快就逮一袋子 。
毕业后到了泰安肥城 , 肥城紧邻宁阳 , 也是历史上盛产蛐蛐之地 。王世襄在《秋虫六记》中写道 , 肥城、宁阳的蛐蛐不少被运到京城卖 。
到了秋后 , 地里的玉米秸底下 , 有不少的蛐蛐 , 长大肥硕 。
妻子是肥城人 , 说蛐蛐能吃 , 和蚂蚱差不多 。我尽管喜食蚂蚱、知了、豆虫等 , 可不想吃蛐蛐 , 觉得不干净 。在妻子的诱惑劝说下 , 我们逮了一些肥大的蟋蟀 。处理干净了 , 用油炸了 , 味道还可以 , 不过有股玉米秸味 。
现在 , 却很少听到秋虫的鸣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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