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字什么(当封面印着“曹操”的时候)去年3月份 , 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澳大利亚学者张磊夫所著《国之枭雄:曹操传》;今年2月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将日本学者堀敏一的《曹操》译出发行 。近一年中 , 相继有两种海外汉学的曹操传记问世 , 实是三国迷之幸事 。这两种传记无疑因西方汉学与东洋汉学的传统不同 , 而会有不同的风格;前者是英语世界中唯一一部曹操的学术传记 , 后者是日本学界世纪初的力作 。从两本书的封面上 , 差别也一目了然——关于二者内容 , 是深入浅出还是系统完整 , 是否提供了新知与新颖的理论 , 宜有方家专述 , 而单看书籍装帧 , 就很有讨论的必要 , 我指的是堀敏一的《曹操》译本 , 因为张磊夫一书 , 收在“海外中国研究”丛书中 , 从其多年沿用的制式书影 , 并无甚特别之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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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敏一《曹操》中文本则不同 , 大32开精装 , 书衣黑底 , 不另用图案装饰 。封面唯红与黑 , 远远看去 , 书名苍朴厚重的红色隶笔从浓黑一片的背景中跃出 , 想来是有意要向读者暗示1800年前乱世血与火的氛围 。这时候如果剥开书衣 , 可以进一步发觉设计者的用心 , 暗色硬封的对应位置勒出阴文“曹操”二字 , 凹陷效果做实了“入木三分”和“力透纸背”;而再翻过两张衬纸 , 可以发现书名那两个字仿佛是接连穿透了三个平面:拈起扉页 , 可以看出若有若无的墨影 , 好像阴魂不散的样子——硬封和扉页如果套叠起来 , 又组成一次完整封面的单色版——而这墨影效果是怎么造成的呢?原来设计者利用了扉页背面的空白纸页 , 以浓墨反印了“曹操”那两个字 , 好比是封面上写红字的人擘开暗黑 , 使了内力 , 最终将黑色印迹明白无误地复写在序言前这一页白纸上 , 显现出“隔山打牛”的神功 。但要是这样说 , 扉页用纸还嫌稍厚 , 如果透光性更强 , 效果可能会更好 。
计较起來 , 这本书在设计意图与效果间的罅隙并不止这一处 。定睛细看封面 , 自有更丰富的信息映入眼帘:责任者与出版者宋体的细细笔画一上一下渗将出来 , 同样用了红字 。封底照例依行业常态 , 有专业人士的荐语 , 也以密密麻麻的血色小字呈现——这些想来都在设计者的帷幄运筹之中 , 唯封底底部 , 不得不印上的白底黑色二维码及条形码 , 不免破坏了外观的整体效果 , 宛如扮奸雄的一位戏曲演员 , 白脸勾好了之后却去春风一度 , 颊上留了唇印子而不自知 , 匆匆上台亮相:这两种码分明服务于品牌推广与图书销售 , 对一个普通读者至多只有一次性用途的 , 其实委之腰封就好 , 大可不必在黑书衣上戳上永久的印记 。
当然 , 说书衣只有红与黑 , 还是不完整的:回到封面 , 不必更凑近观察 , 则见“曹操”两个大字间还有金色小楷 , 字体和颜色都有凝练而经久不散的意味 , 对传主率先进行一次评价:“三国志の真の主人公” 。这金色还可以视为是色调的补充 , 起到调和的修饰效用 。其间保留的两个平假名 , 标明本书来自东瀛的出身 。我挺赞同把曹操视为“三国志”真正的主角(之一) , 这种论点渊源有自 , 清代整理《三国演义》的毛宗岗 , 就在《读三国志法》一文中提到了三国的三奇或三绝:曹操、关羽、诸葛亮 。我认为 , 这是毛宗岗真正演绎他自己版本的三国:三角演义 。那么 , 《曹操》一书封面和扉页上“三国志の真の主人公”一句 , 究竟是出版方也包括设计者读透三国之后所写下的营销词 , 还是另有出处呢?本书在勒口之内 , 除版权页外 , 中文译本十分克制 , 几乎再没有译者与出版者的其他说明 , 通览全书也不知究竟 。查日本亚马逊网站上的刀水书房原版 , 见到类似仿宋体的大书名下有小字 , 一模一样的话 , 知是中文本直接沿袭了原版的措辞 。并且 , 看它由破折号引领 , 再看网站注录信息及各处征引状况 , 这并不是广告语 , 而算是副标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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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锱铢必究 , 这就是中文本的另一个瑕疵了 , 在版权页上并没有交代副书名 , 而使“曹操”两个字孤零零地刊载在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中 , 使本书与陈舜臣的小说 , 以及列在坊间各种“中华历史名人丛书”、“影响中国历史的著名帝王大系”、“历史人物系列丛书”、“中国皇帝皇后百传”等等通俗书籍中的《曹操》相重名 。是不是会引起混淆且不说 , 但观察近年来学术著作的流行做法 , 正副标题更合乎读者的期待 。两个书名层次不同 , 句式相异、性质判断有差别 , 彼此照应、相互牵制 , 由两者间的张力生发意义 , 由距离感触动修辞效应 , 这的确会比更古早阶段只有一个简洁的书名、乃至仅以主人公的姓名为题的做法更有效果 。更要紧的是 , 这是日文版原有的 , 而中文版不免不够完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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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求全责备 , 日文本封面也不是没有问题 。纤巧的字体与中文本的隶书相比 , 当然与传主时代相去稍远 。封面上用的图案倒是后汉时代的武士俑——明确将说明文字标在封面下方 , 就汉文读者对书籍封面的印象来说 , 不免有点冗余 。甚至也有副作用:这位骑悍马执长槊的武士 , 出土于甘肃武威 , 那是三国时的西凉 , 先有董卓在那里发迹 , 再是马腾、马超父子据此割据 , 都算是曹操劲敌 。曹操传记的封面 , 请了一尊西凉武士来 , 迎面相对书名 , 是要封镇传主呢?还是想拆台捣乱报复呢?抑或曲解为用西凉武士表明魏王武功卓著 , 平定了北方?
日文版的装帧要素与书籍之关联颇可再三推敲 。但从形式上说 , 使用考古文物作封面图案标示出处 , 毕竟是谨严的做法 , 也合乎史学及现今版权的规范 。但由此我们来看中文本 , 遂又有一个问题浮将上来:书衣上那力透纸背的“曹操”二字 , 有什么出处呢?这个问题 , 书中同样也没有任何交代 。
计较起来 , 两个字都不规范 。“操”字右下将“木”变形成了“尒”——“操”有个异体字作“撡” , 当与此有渊源 。而“曹”字 , 成了“曺” , 出头的两竖少了一竖 , 令人想起《儒林外史》中那个著名的吝啬鬼严监生 , 临终要将两根灯草拔掉一根方肯咽气 , 吴敬梓的灵感莫非来自“曹”的这一偷懒写法不成?或者写“曺”字的始作俑者难道是严监生家的老祖宗?
但其实 , “曹”字不止有这两种写法 。曹字早见于卜辞 , 甲骨文从二“東”一“口”会意 , 以门口两个灯笼(東)表示双、偶之意 , 所以后世也引申为类、群、辈;在金文中 , “口”变为“甘”即今曹字下的“曰” , 但到了汉代 , 以今所见隶字字形来看 , 并不十分稳定 , 字形上渐次略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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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曹字有多种写法 。历代碑碣上所记异体 , 即所谓“碑别字” , 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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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曹”和“曺” , 计有二十种不同的字形 , 足足是孔乙己所谓“回字有四样写法”的五倍 , 其中参差各态 , 譬如《鲜于璜碑》那一体 , 其上遒然一横捺 , 可视为美国总统特朗普发型之渊源 , 很是神似 。据此并可知 , “曺”“曹”二形属这个字在历史上不断简化过程中较常见的形态 , 才不是多一根少一根灯芯的事儿 。今通行“曹”字则可见于《张景碑》(159年立)和《曹全碑》(东汉中平二年(185)十月立 , 万历初年出土于陕西省合阳县 。1956年移立西安碑林) 。
而汉碑上的“曺”形似乎更多 , 或许这就是后来几乎只有“曹”、“曺”二形并行的原因 。如今 , 韩国汉字就择用“曺”为规范字 , 而不像中、日、新各国 , 悉用“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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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封面印着“曹操”的时候 曹操字什么】从今所见上古碑碣文字 , 尤其是《熹平石经》和《正始石经》的情况可知 , “曺”并不只限于《康熙字典》所谓 。不过 , 其中的《正始石经》在此还是值得重视的 , 因为它的年代虽然比上文所列其他汉碑更晚了几十上百年 , 但须知它正是曹魏时期所立的 , 确切说来 , 是魏废帝齐王曹芳正始二年 , 按古、篆、隶三体刻《尚书》《春秋》 , 立于太学的 。其碑文风格工整精絜 , 论者以为可以视为当时标准书体 。虽欠实据 , 但仅在“曹”字的问题上 , 料想作为天子之姓 , 当确实是比较固定与正式的写法 。后汉时已多写“曺”体 , 所以肯定不算一时特别的缺笔避讳 , 而况缺笔避讳的史料依据只能溯及唐初 , 常见的也只是缺末笔;另一方面 , 当时司马氏尚未曾专政 , 如若要说刻石者或书写者出于政治立场别有用心 , 故意将曹氏的“曹”缺胳膊少腿 , 这阴谋论也不能成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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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 , 用“曺”倒是更加贴合曹魏时代的状况 , 而况 , 隶字风格古直 , 也与魏武帝的个人表述风格十分合拍 。就像王右军的传记书名不宜用美术字乃至涂鸦吧 。所以前述日文版“曹操”笔画纤细 , 我觉得不如用汉隶 。据我的不完全统计 , 标题中有“曹操”二字汉文书籍共有五六百种 。其中 , 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就有几本书就注意用隶字 , 但是看起来 , 尤其是后出几本 , 因为汉字简化的缘故 , 要使用规范汉字 , 所以很明显乃当代人的题签 。那么 , 堀敏一《曹操》中文本书名是不是也是现题的书法字呢?为何又用异体 , 而不用简体字呢?我找到了一册大象出版社2010年4月版张体义著《曹操墓风云录》 , 发觉其中“曹操墓”三字之间大小虽略有差别 , 前二字与堀敏一《曹操》中文本书衣上的却一模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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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所出版的包含曹操为名的图书有约五十种之多 , 要知道 , 此前的2009年及更早 , 每年都不过十来种 。这是因为2009年12月27日河南省文物局召开新闻发布会 , 宣称发现了曹操墓 。这一考古发现入选了中国社科院评选的“2009年中国六大考古新发现”、国家文物局主办的“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 而其真伪问题却有争讼 , 学术圈内外纷纷热议 。《曹操墓风云录》正应时而出 , 以曹操(墓)为卖点 。同年出版另有《曹操宗族墓群》(任晓民编着 , 江苏科技出版社2010年10月)一种 , “曹操”二字似乎更为高古 , 尤其是“操” , 右上三口呈倒置的“品” , 与常见字形不同 , 可辨识度与美感都有点奇怪 。经查方知 , 是取了湖南长沙马王堆帛书文字 , 乃属西汉时期 , 与曹操时代相去略远 。而其“曹”字 , 亦用异体“曺” , 则出东汉《赵宽碑》(光和三年(180)刻 , 在今青海省乐都县) 。相形之下 , 《曹操墓风云录》封面用字风格比《曹操宗族墓群》更显一致 , 前三字同样用了集字的方式 。所以 , 并非堀敏一《曹操》中文本有意袭用《曹操墓风云录》的题签 , 而是这两本书上的“曹操”所见略同:均来自东汉末年的碑铭:“曺”字出《曹全碑》(185年);而“操”和“墓”用的都是《郭泰碑》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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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泰碑》又常称《郭有道碑》 , 查郭泰亡于169年 , 今碑虽是傅山依原拓临摹另刻 , 而原碑传是蔡邕(132-192)撰文并书丹 , 文在《文选》卷五八 , 中有句:“懿乎其纯 , 确乎其操 。洋洋搢绅 , 言观其高 。”二字集于《曹全》、《郭泰》二碑 , 并不只是在风格上协调的问题 , 更有意思的是 , 两块碑都是曹操(155-220)在世时代书写立石的 , 是他的同时代字 。而又尤其是后一字 , 即曹操之名 , 是蔡邕所书写的 。曹操与蔡邕之间有忘年交 , 蔡邕是东汉末年的读书种子 , 既是历史学家、文学家 , 又是音乐家、书法家 , 前引《熹平石经》即传说出自他的手笔 。公元192年 , 蔡邕死于王允之手 , 堀敏一在书中也有提及 , 多年以后 , 大约是建安十二三年(207-208) , 曹操念及旧情 , 将流落在匈奴的蔡邕之女蔡琰以重金赎回 , 于是“文姬归汉” , 《悲愤诗》一作 , 乃至托名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诗皆赖此得以传世 。其实 , “曹”用《熹平石经》字 , “操”字用《郭有道碑》 , 全集蔡邕字 , 也不失为另一种选择 。若能起曹操于地下 , 他一定会很满意能有老友的字给自己传记作题签吧 。只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曹操》设计者知不知晓这一段史事呢?也就是说 , 如今“曹”借《曹全》、“操”引蔡邕 , 这同时代字究竟是不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巧合?以我自己刚刚从网上查到这两个字出处的经验 , 我悬揣 , 更大的可能性 , 是在书法字网站或字典上轻而易得的素材——假如是精心表达的意义 , 那就不应该不着一字 , 没有在书上留下任何说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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